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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面没有说话。

他已经闭上了眼睛。

萧君泽顿时心虚,好吧,他知道自己这话是在强词夺理,以如今的庶民的地位,那些小吏怎么可能为了几个流民乞丐,就来烦他这个封疆大吏?

他有心让青蚨找人来把他带去照顾,但又想到如今自己说不定也中招了,叫青蚨,万一给他惹上了,那可就麻烦。

至于其它侍女,额,因为身体的缘故,他还真没有青蚨之外的侍女。

啧,惨了,让青蚨知道,他会炸的。

萧君泽倒是不担心自己会染上,不是吹的,这身体染个风寒什么根玩似乎的,但也就轻咳一下,连个鼻涕都不流,恢复力MAX,而且发过水痘,死是不可能。

青蚨和明月他们可没这种BUFF,小心无大错。

“什么?!”隔着门板,青蚨的声音高到几乎要尖叫出来,“你收留了一个病人?还不要我去伺候??”

“别生气嘛,一点小意外,”萧君泽哄道,“你就当我们一起隔离了嘛。”

“一派胡言!”青蚨气得手都抖了,他那么娇贵的小殿下,居然要去伺候别人!顿时一脚把门踹开,看到房里地板上躺着的一个少年,面色稍微好了些,冷冷道,“怎么不拖他上床?”

吓死他了!

萧君泽无奈道:“他身上脏啊,上了床我睡哪?”

反正这房间是木地板,打个地铺给他意思一下好了。

青蚨围着这少年走了一圈,从鼻子里喷了一口气,冷冷道:“这次便罢了,再有下次,我便、我决不与你甘休!”

“好青蚨,别生气嘛,”萧君泽叹息道,“但下次可别这么冲动,染上了天花,这可是不治之症。”

“现在怎么办?”青蚨眉头皱起来,“应该将他送到魏道长那边。”

萧君泽点头,准备让几个人来拖走他,但又觉得不好:“那岂不是又要传染几个?”

青蚨怒道:“那你想如何?还要与他共处一室么?”

“额,就让他睡这里,咱们换个房间,”萧君泽安抚道,“每日送些吃食,他熬过去便算,熬不过就罢了。”

青蚨这才脸色好些,一边抱怨着殿下真是太不懂事了,一边要把小殿下拖走。

萧君泽让他等一下,然后便去收拾文书,想了想,又让人把蜂蜜水放茶壶里,给那地上少年灌进去。

少年没有苏醒,但他似乎已经渴急了,几乎是本能地将一壶蜜水吞了下去。

晚上,萧君泽有些发热,心想自己还是中招了,肌肤上起了一片粉红的皮疹。

但睡了一夜,醒来时,发现自己皮疹又消失了,抬手便露出一大片光滑细腻手臂肌肤,一时有些恍惚,心说这主角光环可真是够强悍了。

于是便出了房门,在前院里拿出笛子,继续练习。

而这时,身后的门缓缓开了。

“是你救了我么?”身后有个声音问。

萧君泽疑惑地转过头,看少年神情戒备,半挪着坐在门坎上,目光困惑:“昨日你还一副命不久的模样,今天怎么便精神了?”

少年神色苍白萎靡,但还是小声道:“我,我也不知晓,但那些痘疮似乎瘪了许多,似在好转。”

萧君泽先是困惑,随后眼眸一亮,难道是轻症天花?后世牛痘没出来时,用来种人痘,死亡率非常低的轻症天花?

那,岂不是一个现成的疫苗?

于是他的神色顿时温和起来,展颜一笑:“那可太好了,师长唤我阿萧,你叫什么名字啊?”

对面的少年有些晕眩地摇晃了下,怔了许久,突然不安地垂下眼眸,整个耳根都红了起来:“我,我叫桓轩,是小字石凛,你可以叫我阿凛。是,是大阳山里蛮人,被捕奴人抓到襄阳的,后来,我跟着人逃出来,昨天吓到你了么?我、我不是有意的……”

一时间,他语无伦次,越说越急,最后居然委屈起来。

萧君泽被他逗笑了:“别急,坐下吧,我听你慢慢说。”

他倒了一杯蜜水,缓缓走到他面前,蹲下身,递给他。

桓轩恍惚着,接过那杯蜜水,一饮而尽。

少年放下水杯时,他沾满泥污的手在水杯上留下几个明显的指印。

那一瞬间,少年整个人像被火烧一样,十分羞愧,低声道:“抱歉,我,我这便去洗干净。”

萧君泽微微摇头:“不必,你好好休息便是,等会吃些东西,再洗浴也不迟。”

这孩子不知饿了多久,又生病,还有剧烈运动,血糖肯定见底了,洗个澡说不定都被洗晕,他可不想给自己找些麻烦。

但在桓轩眼中,这位乐师不但是他从未见过的温柔美丽,而且不嫌弃他一身脏污,这样的好人,他怎么能给他添麻烦呢?

于是,他看乐师让身边的侍者送些饭菜来时,悄悄回到先前那间屋里。

屋里还有一桶洗浴过的水,他不敢泡进去,但是拿旁边的水桶,舀水些水到后院的旱沟里把自己打理一下,还是会的。

于是,当萧君泽敲门让他出来吃早餐时,不由微笑了一下。

重新出来的是一个洗干净了脸和手的少年,头上的发丝还滴着水珠,带着凌乱的卷,虽然很瘦,几乎皮包骨头,但眉目却生得十分俊朗好看,微笑间牙齿洁白整齐,那挺立的鼻梁像是用大理石雕刻上去的,仅仅是站在那里,便有一种那些为生活奔波所苦的平民们完全没有精气神。

桓轩坐在院里石桌前,桌上放着几个白色的面饼,带着诱人的光泽,忍不住看了一眼萧君泽。

后者伸手拿起一个包子,递给他:“吃吧,我特意我多要了几个,我饭量有,只吃一个便足够了。”

桓轩没见过这种吃食,但在咬下第一口时,整个人眼睛都亮了起来,这里边,居然有肉!

他都不知道多久没有吃到肉了。

一时间,少年眼睛都湿润了,嗓子哽咽,但却一点没阻止他的吃食速度。

萧君泽拿起一个包子,里边是韭菜肉馅,没办法,这个时节只有韭菜,他最喜欢豆角还没有到季节呢。

看他少年三下五除二地吃掉了三个包子,给他倒了一杯豆浆:“慢些,别噎着。”

随后,便问起了少年身世:“我看你品貌不凡,想来也是出生大族吧?”

桓轩捧着那碗,微微垂眸,轻声道:“不瞒阿萧,按血缘,我应是身谯国桓氏…… ”

说到这,他不由得苦笑:“但身谯国桓氏荣华,早已经失了近百载,我家父母,早已是普通山民。”

萧君泽点头,这他是知道的,桓家在东晋末年时,在权臣桓温的手上达到顶峰,那时,桓温已经拿到“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的篡位三件套,就差个加九锡,就能把龙椅请到自己屁股下面了。

不过最终,桓温没达成这个篡位成就,倒是他的儿子桓玄在他死后废了晋帝,成功上位,结果却只当了五个月的皇帝,徒然给“气吞万里如虎”的刘裕做了嫁衣。

刘裕可没有客气,对桓家几乎是斩尽杀绝,桓家留下的遗孤们逃入山林,就此完成了阶级跌落。

桓轩沉默了一会,又道:“桓家虽然入山,但家祖却不愿意永守山林,便带着大阳蛮的八万山民,归付北朝,可是,蛮人也不是都愿意入朝,我阿娘的部族不愿意内附,便被叔父诛灭了,我逃了出来,让人抓住,卖到襄阳,已经有三年了。”

山蛮并不是和气一团,桓家习蛮语、入蛮俗,依靠着足智多谋成为了山蛮的首领,但内附不同,那需要入北魏,给他们缴纳税赋,自然会引来小部族反对。

虽然后面的事情,这少年没说,但看他流落在外,也没有想着回到山里,其实已经很明显了。

萧君泽不由安慰道:“都是往事,你们这样没有户籍,在城里难以熬过的少年多么?”

桓轩迟疑了一下,计算道:“以前,总有四五十人,如今还剩多少,我却是不知了。”

萧君泽又问起襄阳城的物价,城民害不害怕北魏等问题。

桓轩一一作答:“那新任的刺史,一来就攻破了襄阳城,城中人无论贫富,都惊惧极了,尤其是那日如陨星坠落,撞碎城墙,好多小孩都被吓到了。”

他提得最多的便是那位姓君的刺史,虽然离他很远,但这位对他们的影响实在太大了,差点小命就折在这位的手里,所以少年言语中,对其颇多不喜之语,萧君泽觉得,要不是自己坐在他面前,怕是这些话就要开始不礼貌了。

他也不急着暴露自己的身份了,从这样的底层人物身上,说出来的话可以作为参考,毕竟如今他身边已经没什么底层什么人物了,青蚨和明月身边都已经围满了奉承讨好的人,拿出的消息,就算不失真,也会丢失很多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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