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宫城远望(1 / 2)

那是个西山日半,寒鸦萦野的黄昏。

阳光半死不活地罩在窗子上,晃出两道人影,一大一小,大的躺在床上,小的不知道在忙碌些什么。

“咳咳……咳……旌儿,不必做这些杂事,离那炉火远些,莫要熏了眼睛。”缠绵病榻的貌美女子挣扎着从床上勉强挺起身子,从枕边举起一张陈旧泛黄的帕子,轻轻擦去孩童额角的薄汗。

孩童抿了抿嘴唇,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娘,这又碍什么事呢,旌儿平日总难在身旁侍奉,已然令儿子心中煎熬,此时若连这点小事都要推诿,岂不是越发不孝了?”

那女子笑得温柔,轻轻点了点他的额角:“你才多大,该与人多玩闹玩闹,虽然庄子里难得身份相当的玩伴,也不必为此压抑了天性,长大之后的事情就要等到长大以后再烦忧。你还太小了。”

赵寒旌微微一愣,笑意涌上眉梢:“娘,旌儿生性不爱玩闹,与娘待在一处,听娘教导几句诗书,旌儿便觉得极为安逸,岂不远胜于在庄子上胡天胡地地疯跑?”

女子一愣,眼泪忽然扑簌簌地掉下来了,半晌才抚着男孩的额发叹惋:“我儿是个上进的好孩子,只是为娘没用罢了。若是在府中,或是在……哎,这倒不必提了——只说在府中,家藏万卷书,又有外祖教养,岂能是娘早年读过的几句诗比得上的?哎,是为娘耽误了你啊!”

赵寒旌懵懵懂懂地摇了摇头,只知道母亲在难过,匆匆忙忙地从衣襟上

取下手帕替她拭泪,连忙出言宽慰:“娘何必难过呢?旌儿倒是觉得庄子里的生活怡然自乐,很有前朝隐逸之风,连旌儿都觉得自己有些雅士的风骨了,可见这并不是什么坏事哩!娘的身子不大好,怎能为这些琐碎事情烦忧,还是莫说这些了,快快喝药吧,若等凉时便更涩口了。”

女子叹了口气,倒是止住了哭声,揉了揉他的脑袋,苦笑:“倒是我执拗了……旌儿不必害怕,娘并没有如此脆弱。”

赵寒旌点了点头,眼睛里还是明晃晃的两个字“不信”。

女子顿时笑了起来,驱散了拢在眉心的一丝忧愁:“若娘不曾记错,今日该是花朝节?虽然不算什么正日子,但街面上也该是热闹非凡的。等到玉蕊回来,我给你些许银钱,上街玩去岂不好吗?”

赵寒旌犹疑片刻,眼里透出一点希冀:“娘也去?”

女子失笑:“娘不去……娘还是在屋子里歇着比较好。”

赵寒旌明知道不是这样,只是看着那张苍白瘦削的脸庞,忽地事情了辩驳的力气,闷闷不乐,只得唯唯应诺。

隔着一道屋门,忽有一道声音炸开了锅,在外头“什么”“再说一遍”地叫唤着,俨然是那个看门的半聋老太太。

赵寒旌听得皱眉,小心翼翼地放下药碗,朝着母亲微一示意,便走出门去,喝道:“吵嚷什么?不是说了不见外人!”

大门外头却穿来一阵笑声:“小爷看我,是外人不是?”

外头那人上头穿一件鹅黄对襟短袄,下头着一条石青散花百褶裙,腰上系了条秋香色的汗巾子,发髻上插的银簪足有小指粗细,笑得见牙不见眼,瞧着又和气又亲热。

赵寒旌一见此人,顿时也堆起一层笑脸来:“这不是玉蕊姑姑?老婆子眼拙,您甭跟她一般见识……”眼见那耳聋的老太太还不动弹,生怕玉蕊着恼,忙使眼色,呵斥道:“说你的,还不赶紧把门闩撤下来?”随即亲迎着玉蕊往正屋去。

玉蕊一边连声道着“不敢”,一边亦步亦趋地跟着赵寒旌往里去。那老婆子的孙女倒是机灵,殷勤地接了玉蕊手中提着的几包药和点心便往厨房送去。剩下赵寒旌与玉蕊不尴不尬地走着,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到了赵寒旌母亲的面前,玉蕊自觉矮了三分,一时热泪盈眶:“大姑娘,许久未见,竟不知您现今如此困窘,这是我的不是!”

女子低声咳嗽起来,无力地摆了摆手:“玉蕊啊,你怎么学起李妈妈的做派来了?好与不好,也不过那样罢了。”

玉蕊偷偷看觑女子的表情,心知自家主子是个再刚强不过的人了,哪敢再说什么?悄悄叹了口气,强撑起笑颜,反身去说赵寒旌:“小爷瞧着倒是比以前高了不少。”

赵寒旌虽懒怠答复这样没营养的话,可也知道如果想要让母亲与自己在这庄子上安稳过活,就万万离不开玉蕊在自己素未谋面的外祖母旁边时时提点,于是也只好在一旁陪笑。

又是寒暄许久,话题终于越来越趋近于无趣,两个女子渐渐默默无言,只是两双泪眼对望着。

半晌,玉蕊忽地问道:“大姑娘还有什么要嘱咐的?尽可以吩咐我了。”

赵寒旌就看见母亲紧紧握住了玉蕊的手,突出的骨节格外扎眼,她费了好大力气才喘匀气,尽可能平静地请托道:“这孩子……我是说,我的孩子,自打出生起便没出过庄子,这算是我亏欠了他,玉蕊,若你肯应允我,就带他出去吧。”

赵寒旌心内隐隐有些什么不祥的念头,只是这感觉转瞬即逝,捉也捉不住。

玉蕊手颤了一下,强笑道:“大姑娘怎么说起这话?没得让人伤怀……日子还长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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