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神农氏(上)(1 / 2)

十神农氏(上)

玲子是乡镇卫生站的护士。

本来玲子是不想来这儿的,她卫校的同学都上了县城医院,甚至还有争气的三妮,考上省城头牌的三甲医院,一个月能挣不少钱;就是忙,排班满的来不及睡觉。还有如果有科室大急救的时候,凌晨两三点电话都快打爆了,压力大得心脏突突跳。三妮说,“感觉夭寿哦,真像是用自己的阳寿在换病人的命。”

玲子就打了退堂鼓。而且玲子是个马大哈,能少一事是一事;再说,二舅托了人的,说下乡支援过,以后调回县医院,工龄能多算,级别也高。

不过玲子自己吧,心倒是很好,打针的手也稳当,扎血管一扎一个准;乡下空气好、环境幽静,也自由;卫生站事情特别少,很闲:大的问题处理不了,只能转往上级医院,小的问题也就是消个毒、缝个针,打个吊瓶什么的。你治不了人家不怨,毕竟条件在这里限制着,村民还很感谢你给开了转院证明。

卫生站的村医老头子就是激素、抗生素、止疼药三板斧。——他还喜欢中医理论,喜欢没事给村民们推销个五毛钱的饮片、金银花、枸杞菊花茶什么的。

村医老孙头在村子里干了四十年,从七十年代还打天花疫苗的时候的赤脚医生干到现在,一把镀层都褪了色的听诊器揣兜里,血压仪还是水银式的,威望极高。他治发烧感冒扁桃体发炎的时候有绝活,敢把地塞米松片压成粉,直接敷在病人发炎的扁桃体上,加上足量的对乙酰氨基酚(扑热息痛),下午病人就能下地干活,锦旗收了不知道多少。

玲子人心地好,和村民处得来,又是个年轻、甜美、微微有点胖的亲和的姑娘,村里人也喜欢她,爱和她唠个闲嗑什么的。

村里老金家婆婆带着儿媳妇来拿维生素,(村里管上卫生所开药叫拿药)玲子就热心地帮她把维生素取好了——村里不可能单供一个带药师证的药剂师,玲子就代劳了。

老金家婆婆,从年轻时候就是有名的本村最爱争强好胜、展扬炫耀第一名。人家穿了件新的绿裙子,她要穿一件大红花的,非要把人家比下去才甘心;有城中回娘家的媳妇回来穿了高跟鞋,烫了头发,她也一定要买一双很高的高跟鞋,烫一头钢丝小卷,成为村中头一个最时髦最拔尖的才罢休;听说xx在镇上请了村长吃饭,那她也一定要请村长吃饭,菜码还一定要比xx贵;后来生娃的时候,别人家一女一儿,她也一定要追儿子——这小金就是超生的,第四胎才生出儿子,上头三个姐姐,当年罚款不少;别人家嫁女儿要彩礼,她就要比别人高一头,在市场平均价格基础上,“上调”个一万八千的,号称“拔得头筹”,为此还拆散了二女儿的自由恋爱;后来老了,靠不懈地鞭策老金外出务工,终于攒下来一笔钱。

孙家村建筑业从业的农民工很多,见识过城市商品房的村民中流行回村在自家平房顶上加盖二层三层,老金家婆婆怎么可能错过这个风潮——不光要加盖层数,还学着独栋别墅的样子,在二层阳台上贴了一个个石膏做的、线脚华丽的巴洛克风格的柱子栏板,三层则是假红木的美人靠,大门头还加了俩爱奥尼柱头带涡卷柱子——可是门面花了这么多钱,后墙未免就预算紧缺,只能用把裸露的红砖露出来,连水泥抹个面都不舍得,还是被请吃饭的村长动用村庄美化的公款,给他们家后墙上刷了刷大白——可是公款的涂料是有任务的,你不能白送人啊,于是老金家的前门脸就是气派的帕特农神庙拼中式红木大宅,背面就是红砖墙加白底红字的涂料宣传标语:

“关爱女孩就是关爱民族的未来”

“养猪养鸡要讲卫生,不得污染自然环境”

显得不伦不类的。你乍一看,还以为在这充满了中国山水田园氛围的村庄里,出来了个中西结合的圆明园,老金家婆婆就是这座后现代圆明园里的慈溪太后。

老金家媳妇是个年轻的珍妃,对于现代城市生活很好奇。她喜欢和玲子谈论玲子在卫生学校上学时候逛的小吃街、商业街、商业中心、披萨店和ktv,打听各种奶茶的叫法,蛋糕的种类,什么拿破仑、戚风蛋糕、北海道土司,可颂怎么做。她还心血来潮跑遍了县城所有的大超市,却发现都买不到天然黄油来满足她烹饪这些西式糕点的需求。

老金婆婆本来对于媳妇这些“标新立异”“狗戴犄角装洋式”的行为很不屑,奈何这似乎能够增加她们“乡村名媛”的含金量,也就默许了;她也不想叫村里人说闲话,说她苛待媳妇之类的。

老孙医生正好闲着,就给另外一个老头号脉,老李头是个民办教师,爱好看个书啊,字啊啥的,看见桌子上有本《神农本草经》两人就聊起来。

“老人说神农尝百草,你说这是不是真的?”老李头提出一个颇为学术的问题。

“这中药,讲究个五味,酸辛咸苦甘,有五性,温热寒凉平,入五脏,心肝脾肺肾,如果说先民尝百草,倒也有可能。不过容易中毒啊。”老孙头还是很专业的。

老李头微笑着点点头,示意他这个乡村知识分子终于找到了知音,他道:“这个神农尝百草的故事,我可是听过。神农氏,他的五脏六腑是透明的,全都明晃晃地露在外面,叫水晶心肝玻璃肚肠,五脏的运行清清楚楚;他尝百草的时候,如果是有毒的草药吃了下去,水晶心肝肠胃就变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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