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海豹之歌(1 / 2)

四海豹之歌

1959年。

一辆汽车开过,街道上隐隐约约的歌声。“小海豹爱妈妈,妈妈也爱小海豹~”

这是B市水族馆招徕客人的方式。

床上的小婴儿肉脸圆鼓鼓的,亮晶晶的蓝眼睛灵活地,好奇地盯着窗子外面的街道,嘴中跟着哼哼起来:“小海豹爱妈妈,妈妈也爱小海豹……”

“碧翠丝,我们Betty会唱歌呀,真聪明的宝宝呀。”年轻的妈妈盯着女儿漂亮的小脸,两只手托住她的腋下将她竖起来,摇晃着宝宝,脸上露出甜蜜的表情,

“小海豹,小海豹!”受到鼓励的宝宝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两只小手拍打着,一边努力地、又含糊不清地重复着新学到的词语。

“水族馆展出了新的小海豹,还有顶球表演,妈妈带你去看好不好?”

咣地一声,男人把旅行袋扔在地上。

“她就是个魔鬼!”

“嘘——”年轻的女人慌张地站起来,将男伴拉出屋外,把门关上。

隐隐约约的争吵声从门缝中传来。

“报纸上都说了,这都是上帝的旨意!这要是在伟大的第三帝国时期,他们都该参加T4计划,被扔进焚化炉里!

她让我想吐!!!

我在产房里看见她,就当即吐了出来——你不是也过了四个月才敢抱她吗?”

(T4计划指纳粹德国的‘育种计划’,将残障人士投入集中营秘密杀害,以达到“人种优化”的目的。)

“出去,你出去!”

“你一个子儿也别想从我这里拿到!你这个疯女人!”

婴儿蓝蓝的眼睛中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

屋外传来玻璃打碎、争吵和摔倒的声音,还有母亲的啜泣声。

母亲冲进来,恐惧地看着眼前的婴儿,最终还是出于强大的母性,克服了恐惧,颤抖着抱起了婴儿。

小宝宝唱出了宣传车里的歌声:“小海豹爱妈妈,妈妈也爱小海豹~”

******

碧翠丝-弗雷泽:

我不记得什么时候第一次发现自己和其他人不太一样的。

婴儿时期的记忆是没有逻辑可言的,我只能将一切归因于,某个夏天,妈妈带着我去看了一场海豹的表演。

我成年之后,常常惊讶于婴幼儿的早期记忆还能这么清晰。

那个夏天天气很热,树荫落在市政大道的两旁,蝉鸣,太阳光是暖色的,像是一个存在于莫奈的,永远都不会结束的,午后光晕紊乱的梦。

我还记得那海豹顶着的是一个红白蓝三色的皮球。

海豹的四肢都很短,它在光滑的水池边,一伸一缩地前进,像是一管灰色的果冻。

它顶完了球,观众们都欢呼起来,鼓起了掌。

妈妈把我放在她的大腿上,让我尽量站起来看着那海豹。

婴儿的我也跟着鼓起了掌。

我起劲儿地鼓着,胳膊和腿越缩越短,越缩越短,直到变成腋窝上伸出两只变形的小手,再也够不着彼此。腿也变成了像是海豹那样,短短的、没法弯曲的,蹼状的脚。

每只脚有七个分叉的小指头。

斯堪的纳维亚人说,女人都是海豹变的。

我想,也许我也有个海豹妈妈,她看见我,眼中流下了眼泪。她对我唱出了海豹呼唤孩子的海豹之歌,于是,太阳剥夺了我的魔法,我显出了海豹的原形,也许只是一部分。

那时候我觉得,我一定要找到我的海豹妈妈,只有让她唱完海豹之歌,将她的魔法大衣披在我身上,我才能变成完全的一只海豹,或是完整的一个人。

1960年,妈妈离开了那个男人,离开了B市,带着我回到了她海边小镇的老家。

外祖父是个渔民,他的头发完全白了,脸膛晒得极红,活像一只熟透了的龙虾。

他第一眼看到我的时候,玻璃似的眼珠露出一丝诧异的阴霾,但他和外祖母还是很快接纳了我们。

“好吧,我们家的海豹小姐,碧翠丝。她很漂亮,她苹果似的脸蛋,她的蓝眼睛,她真是个天使。”在壁炉旁边,外祖父和外祖母溺爱地说。

这也许是我第一次听到有人夸我是个漂亮的小婴儿,而不是怪胎。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到了该上学的年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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