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背叛太阳的少女(1 / 2)

—名为相遇的光冰冷如水一般—

“社交恐惧症——亦称社交焦虑障碍,恐惧症的一种亚型……对社交行为的不合理畏惧,可能伴有脸红、发抖、恶心等症状……“

——9月1日,下午一点半。

咏晨学长坐在窗台上,悠然自得地念着不知从哪儿弄来的怪书。我一如既往采取了无视态度,坐在桌边填写班会课要上交的表格。话虽如此,学长念的东西还是一字不差地跑进了我的耳朵里,让我不知不觉地停下了笔——结果他就像早就看准时机一样,不再出声。

为什么要在这种莫名其妙的地方停下来啊。

我在心底叹了口气。就在这时,装在口袋里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

[这么说,当初我跟镜无你搭话的时候,你也是一副紧张过度差点昏倒的样子呢。能坚持住真是太感谢了,不然我可就有大麻烦了。]

——这是哪门子的突发奇想啊。

[就算是没话找话说也请发点有意义的内容。况且这句话去年就已经说过了不是吗?]

旁边传来咏晨学长的笑声。

[我只是有感而发罢了。比如“镜无明明怕生得不得了,没想到发短信的时候却能打出那么多字”之类的。]

[那才不是“怕生”!打字和说话是有本质的区别的!话说回来,一天到晚喋喋不休的学长你才比较让人担心啊。明明从今天开始就是高三年级生了,还老是跑来这里闲晃。好歹拿出点毕业生的觉悟来吧?]

总是在手机屏幕暗下去之前就发来回信的咏晨学长这次慢了不少。

看来是戳到他的痛处了吧?虽然我不觉得他会有什么痛处。

我把手机放在一边,目光重新回到填了一半的表格上。表头上用油墨印出的“高二(3)班”,让我一时间有些适应不过来。

我当然不是在怀念原来那个班级。不如说,能脱离那个每分每秒都像超市打折现场一样吵得不可开交的地方,对我来说可是莫大的幸运。

我只是不习惯熟悉的东西突然改变。想到我需要再一次花时间去让周围的人明白我是多么的古怪、不合群,让他们彻底放弃与我搭话的念头,我就会感到喉咙干燥,内心不安。

踏进新班级教室,对我来说一定比纵身跃下悬崖还要恐怖。

……一定。

忽然,手机伴着震动声亮了起来。

[毕业生也需要充实的人生。]

——学长又想随便糊弄我了。我点开编辑回信界面,思考着要怎样给悠闲过头的咏晨学长好好浇浇冷水。这时,一条新消息又闯了进来。

[但是镜无你的嘴巴真够坏的。]

又一条。

[不要回信了,快点去开班会吧。你走了之后,我要努力找回我作为学长的尊严。]

——学长,在你写完这条短信的那一瞬,你的尊严就已经掉在地上碎裂成块了。

这次我终于没能忍住笑意。我下意识地背过身子免得被学长看见,接着把摊在桌上的东西一样一样收进书包,期间瞥了一眼手表。我是那种就算有了手机也还是习惯戴手表的人——现在,表盘上的指针指向了两点。

我加快了速度。每次跟咏晨学长聊天的时候,时间总是不知不觉就迅速流逝。当然,这也跟我们采取的方式有很大关系。

不需要说话、不需要面对面的交流方式——

自然,就是短信。这也算是现代科技给我这样的人带来的福音吧。

想出这个办法的是咏晨学长。一年前,我满心欢喜地构建自己的“秘密堡垒”,不曾想却在这里撞见了咏晨学长。非但如此,还当场被他揭穿了痛处。那之后,我原本打算放弃这间杂物室——毕竟,要我跟一个陌生人共处一室,那简直比把我捆起来扔进水池还要痛苦。尽管咏晨学长百般挽留,执意要和我“共享杂物室”,我还是不由分说,落荒而逃(事实上学长那可疑的积极态度更让我害怕)。

然而,当我站在教室门前的时候,我却犹豫了。

教室里只剩下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交谈的同学。其他人大概已经结伴去熟悉校园,或者去食堂吃饭了。

那稀疏而热络的交谈声于我来说已经是一张太过密匝的网,让我不知该如何侵入。时不时扫过我全身的目光,让我的心脏像是要冲破胸腔一样,发出“呯咚呯咚”的巨响。

我几乎陷入了意识空白的状态。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在奔回废弃杂物室的路上。

人一旦明白自己还有退路之后,就会变得比平常更加软弱。

可,当我畏畏缩缩地推开门,探头一望的时候,我明白自己做的是正确的选择。

[欢迎回来。

你的基本情况登记表落在桌上了,所以我擅自看了你的手机号。你不会介意吧?]

——那时咏晨学长靠坐在窗台上,手里捧着一本厚封皮的精装书。他没有看我,只是低着头,满含笑意地摁着手机。那是我收到的第一条来自学长的短信。

后来,咏晨学长就用短信,向我提出了“短信交流”的办法。即,在不得不说话的时候,用短信代替。我依然心存顾虑,于是编辑短信询问了他对初次见面的学妹如此热情的理由,而学长只是乐呵呵地回信说,因为我帮忙打扫了杂物室,看书环境变舒适了,所以想给情况特殊的我一点回报——我一度怀疑他脑子是不是有点脱线,而后来事实证明的确如此。

总而言之,当时走投无路的我,勉强接受了咏晨学长的建议,开始了我们充满坎坷的共享之路。

一开始,我们的短信尽是“要开窗吗”、“我要走了,明天见”之类毫无意义的口水话,但长时间的相处下,我们逐渐熟悉起来,最初那种不适感也慢慢消失。

我们变得能用短信畅快地聊天了。

在其他人看来,两个共处一室的人低着头拼命给对方发短信……这种无聊的事除了浪费手机电量和话费之外简直没有任何意义。不过,这对我来说,可是意料之外的巨大进步。

能和父母之外的人热烈地聊天,并且还能发自内心地感到愉快而不是麻烦……

简直就是奇迹。

[是吗?我倒是希望某天镜无和别人也能聊得热火朝天。当然,不是用短信。]

——当时咏晨学长用这样的句子来回应我的感言。不用说,被我给无视了。说来奇怪,咏晨学长总是在有意无意地鼓动我与别人交流,简直跟妈妈没两样。这难道是年长的人的通病吗?

通常这种时候,我都用沉默来应对他。

因为——说到底,我们也只是共用一室的同伴罢了。

我背好书包,向那扇破破烂烂的木门走去。

“慢走。晚上发短信聊聊重新分班的情况怎么样?”

背后,咏晨学长的声音分外清晰。我并没有掏出手机,而是就这样背对着他,用力深呼吸了一下——

“……嗯,好。”

然后给了他最简短地回答。

我打开门快步离开。杂物室转眼便被远远甩在后面,可激烈鼓动的心脏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我想我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去适应——回忆着自己的僵硬发音,我的步子不知不觉地慢了下来,最后几乎是垂头丧气地走进了高二年级3班的教室。

没错,这就是咏晨学长唯一的要求——或者说,条件。

即,每天至少一句,用自己的声音回答他抛出的问题。

班会课很快就结束了。

新老师是一名干练的女英语教师。这已经是第二学年,所以她只是简单介绍了一下文科班的学习以及最近的几项重要事务,接着让大家轮流做了自我介绍和班干推荐,之后就干脆利落地说了句“希望大家珍惜自己的高中生活!”作为结语,放我们回家了。

有一个不拖泥带水的班主任的确是件幸事。不过,现在的我还沉浸在“自我介绍”的打击当中缓不过劲儿来。

“我叫镜无,今后请多关照”——就这么两个简单的短句,也被我说的磕磕巴巴。不仅如此,我整个都像煮熟的虾子一样滚烫,哪怕到了现在,那热度也没有一点消退的意思。

到底是谁发明的“新班级中要依次做自我介绍”这种无聊的不成文规定啊,我绝对要把它放到“最讨厌的事”榜单的榜首。

哪怕能用短信也讨厌——虽然不可能用。

周围的同学陆续结伴走出教室。尽管不像高一那个班级一样,所有人都自来熟得可怕,但看起来大家都拥有平均水平以上的交友能力——当然,除了我之外。

为了不被卷入热闹的人潮,我暂时静静呆在座位上。想起离开杂物室之前咏晨学长所说的“聊聊分班的状况”,我抱紧书包,叹了一口气。

对于一个打从心底畏惧与人交流、只想待在没有人注意的角落里的人来说,筏板——到底有什么特别的呢?

什么也没有。不如说,只有无穷无尽的麻烦。

学长应该比谁都要清楚的。那么,他为什么要说这种没有意义的话呢?

“那个……你叫‘镜无’,对吧?”

——一瞬间,我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但,当我满心祈祷着“这是幻觉”然后抬起头来的时候,我的眼前确确实实有一个女生,正略微弯着腰,满脸试探地望着我。

“你好!我是坐在你斜后面的水沫——那个……刚才我做过自我介绍的,记得吗?”她兴高采烈地说,“你也是坐6路公交车来的吧?来学校的时候我看到你下车了,我们顺路呢!可、可以的话,我们一起走吧?”

——糟糕。

我在心底叫苦。

看来刚才一时走神,结果不知不觉脸色就缓和下来了。

我感到好不容易平稳下来的心跳再一次“咚咚”地强烈鼓动起来,热度轰地窜上头顶。叫做“水沫”的女生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我慌忙垂下视线,死死盯着桌子。

“……我、那个……”

我拼命挤压嗓子,想至少把“不愿意”这个想法传达给她——可是,我的喉咙好像变成了不属于我的东西,绞尽脑汁想出的句子出口变成了断裂的碎片。

“……不方便吗?”

我用力点了一下头,然后将头深深埋了下去。

她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来呢?

惋惜?生气?或是松了一口气?

“水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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