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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动作顿了顿,想到了慕箴。

那个每一次自己被欺负都在场,都站在自己身前的慕箴。

那个被所有夫子同窗喜欢,即便是欺负自己的纨绔,见了他也会迅速离去的慕箴。

见证了自己所有狼狈辛酸模样的人,明熙将脸埋进腿中,瘦弱的肩膀微抖,她终于抽噎着小声地哭了出来。

她还是希望他不要来。

最后一朵焰火绽放的时候,整个夜空都被照亮,透过那小小的窗户,就连坐在书阁中的明熙都能感到那股光亮。

光亮越来越强。

明熙后知后觉地抬起瞌泪水斑驳的脸,刺眼的光让她闭上了眼睛。

“明熙、”

慕箴张皇失措的声音,和他跌跌撞撞跑来的脚步声,让明熙低眉垂眼,彻底晕死了过去。

闭上眼的最后一刻,她看见慕箴害怕地将自己抱在怀里,向来精致整洁的慕箴满头是汗,望向她的神情是触目惊心的害怕。

“毛毛!”

慕箴颤着声音喊她。

明熙晕过去的时候,眼角掉了一颗眼泪。

她果然,还是最讨厌这个人了。

明熙这样想到。

明熙早产, 体弱多病,大夫说活不了几岁。

梅昔苒痛不欲生,寻求名医古方, 最终还信了民间风俗,说给孩子起个贱名好养活。

明熙的名字是一早被定下的,梅昔苒抱着尚在襁褓里的她长跪祠堂,祈求祖宗保佑她的孩子长寿。

伤心之际,自娘家带来的猫儿蹭着她的腿撒娇,梅昔苒泪眼滂沱地看了看它, 给明熙起了个乳名。

她不希望明熙大富大贵, 只希望能像这只猫儿一般, 健康顺遂,平安快乐。

许是这个名真的起了作用, 后来明熙顺利地长大, 梅昔苒只当是乳名的功劳, 总是抱着她, 毛毛、毛毛地唤她。

后来明熙长大了,明事理后, 她不喜欢家人这样喊她。

不好听是一回事,主要这个名字代表的, 是她的脆弱和渺小。

每次听到这个名字, 就好像在一遍一遍地提醒她, 自己有多微弱, 像春天的蒲草一般,一折就断。

时隔很多年后的如今, 明熙才知道,自己年幼时讨厌的, 不是这个昵称,也不是喊昵称的慕箴,她讨厌的,是那个岁月之中无能为力的自己。

后来再见面,慕箴也没有再提过这件事。

也不知是忘记了,不在意,还是明白了之后刻意避开她不喜欢的这个话题。

明熙每日家和书院两点一线,中午也总是跟着慕箴一起在课室吃饭,和他待在一起的时候,连时间都变得特别的快。

这天早上,祖母从被窝里将明熙的脚挪到自己腿上,对着日光仔细看了,见伤疤彻底退了,一点儿痕迹没留下来,这才放下心来。

她挖了滋补的玫瑰油,又抹了一遍,明熙迷迷糊糊醒来,见祖母将她双脚抱在怀里。

暖烘烘的。

她坐起身,散着头发一头扎进祖母怀里:“祖母,我想吃红油抄手。”

吩咐了孔嬷嬷下去准备。祖母将她捞起:“你伤也好了,今日便早些起来,自个儿去书院吧。”

知晓今日品秋不会送她,明熙利落地起来,自己收拾了一番,吃了碗鲜香的抄手,开开心心地去书院了。

今日来学堂,明熙终于再见到了刘鸢。

“你这几天在忙什么呢,”明熙有些不高兴地抱怨着,“好几日不见你来上课。”

刘鸢神色憔悴:“抱歉,主要是我家最近事太多,我爹忙不过来,就让澈哥跟我帮他打下手来着。”

听她这么说,明熙又担忧问:“出了什么事?”

“渔阳市舶司的提举孟大人前不久跟着朝廷的货船出海,结果病死在了途中。”

刘鸢叹了口气:“可怜孟大人年纪轻轻,家中只留下了一个十几岁大的孩子,我爹将此事上报汴京后,陛下下旨,说此次出海带回来的宝石玉器统统拿出来在渔阳义卖。”

“义卖得来的银子,三成留给孟家的孩子,七成上缴国库。为了举行此次规模盛大的义卖,我爹愁的胡子都快白了。”

明熙有些不解,货物就算再多,一一登记在册,再准备好场地便是了,随便工作量大,但也不至于让刘鸢这样有活力的人熬成个黑眼圈。

“你不懂,”刘鸢听了她的问话,十分痛苦地摇头,“不知道是哪个王八羔子在外面散播谣言,说谁家在此次义卖中占得大头,谁便是下一个市舶司提举。”

闻言,明熙陡然吸了口冷气。

刘鸢面露苦色道:“明白了吧!从五品的官,更何况还是掌管整个渔阳市舶司的官位,那群商家大户做梦都想求个一官半爵,一听这话,那些打听消息的商妇女眷都快把我家门槛踩塌了!我和澈哥本就忙着整理货物,还要被那群人纠缠,这些日子我都快烦死了!”

若是这样说的话,别说是义卖了,渔阳的那些商户恐怕都能用银子把知府埋了。

渔阳的这群富商日子过得本就逍遥,若是能再谋的一份好官位,也不是能在渔阳无法无天,彻底横着走了?

她顿时想到了程兴。

明熙有些无措地皱眉,偷偷问刘鸢:“所以,这个传闻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刘鸢摇头:“我哪里知道,我问我爹,他也没跟我说。”

渔阳的海运生意六七成都是程家的,论财力,能跟程家相抗衡的没有几位,若这传言是真的,那下一任提举,九成九都是程兴他爹……

难怪,明熙蹙眉想到,难怪这段时日程兴被他爹勒令在家修养,不准出门。她原本以为是受了伤,如今看,怕是程家主提前查探到了这个消息,不许他在这个节骨眼上闹事吧。

若真给程家捡到了这个从五品的官位,那他们家在渔阳,岂不是彻底要成山大王了?

到时候程兴,又会怎么对她……

一想到这里,明熙惴惴不安,一整个上午都心神不宁的。

就连中午散学,她也迷糊地出了书院的门,直到玉杉及时喊住她:“你中午不跟慕公子一起了吗?”

明熙才如梦初醒,匆匆谢过她之后,又折回了课室。

慕箴正站在她们课室前的一棵银杏树下,微微仰头。

银杏叶顺着秋风落下,正巧飘到他眼前,慕箴伸手抓住,少年精致的眉眼望着叶子时显得专注而安静。

“有心事吗?”

慕箴没有抬头,但他仍旧察觉到明熙的到来,这样问她。

见明熙没回答,他上前牵住她的手,眉眼轻皱:“怎么这么凉?”

“今日有鲟鱼汤,很暖胃的。”

明熙一言不发地跟着慕箴在院中找了个石桌,总有早起的学子在此处读书,石桌边缘都被磨得发亮。

慕箴将掉落在桌面的树叶捡了捡,将餐食摆出,给明熙盛了满满一碗鱼汤。

鲟鱼的肉质紧实,先用铁锅煎过一遍后再加水,炖成的这一锅浓白鲜甜的鱼汤。

明熙喝了一口,觉得暖意从喉间一路顺到胃底,将她烦乱的内心烫得熨帖。

她垂眸将碗放下,望见慕箴的眼睛盯着自己。

两眼相对,他没有躲避,反而弯了弯双眼:“怎么样,要和我倾诉倾诉吗?”

明熙顿了顿,还是拐弯抹角地问他:“听刘鸢说,果断时日渔阳会有一场义卖。”

“嗯,”慕箴将饭递给她,好像是会错了意,“你想去玩?我可以带你去。”

明熙只问他:“你会参与吗?”

慕箴侧头,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若是有合眼缘的,应该会买吧。”

听他这么说,应当是不知道那人云亦云的内幕,明熙咬唇,只能隐晦地提醒他:“若是要参与,也别太出风头了。”

“为何?”

为何?明熙自然知道慕箴来渔阳,是为了远离朝堂,虽不明白其中缘由,但若是万一,这个官位落得了慕箴头上,对其他人而言是万幸,对他慕箴来说岂不是大祸临头?

明熙有些郁闷地想,自己前世这个时候在汴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渔阳的事她听的少,根本不记得这场暗含汹涌的义卖,慕箴有没有牵扯进去了。

面对疑问的眼神,明熙随口胡诌道:“你不是说要在渔阳低调嘛,听刘鸢说此次规模不小,我担心你被盯上。”

慕箴闻言笑笑:“原来你这般魂不守舍,是因为担心我?”

明熙动作一顿,小声嘀咕:“胡说什么呀。”

见她望向自己的小眼神哀怨又娇憨,慕箴灿然一笑,一手撑着下颚,一手揉乱她的发顶。

“傻姑娘。”

明熙拿着筷子将米饭捣得细碎,被他这么一闹,烦心事烟消云散。

算了,她咬了一块萝卜想着,反正有慕箴在,就算程兴当上了知府,她也没必要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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