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1 / 2)

“嗯,”他低声应着,“我将东西都带回了慕府,虽不再去寺中,却也会在家中篆刻。”

叶明熙有些出神,她小声问:“……后你若是没来书院,我又急着找你,可以去你家吗?”

她还记得曾经慕箴的嘱托。

慕箴动作一顿,实在是这句话说的太过可怜,又带着些期盼,让他的心都跟着一缩。

他抬眼,望见她圆顿的双眼小心翼翼地望着他,生怕自己拒绝的模样。

一瞬间,好像又回到了几年前汴京的应天书院,她缩在假山后微微发抖的模样。

明熙总以为那段时光只有她自己,她渴盼着能有人从天而降陪在她身边。

而她不知道的是,确实有那么一人,总是追随着她,在她不知道的记忆角落,呵护着她。

“可以的,明熙。”

他放下墨条,认真地盯着她闪烁的双眼道:“先前是我不对,如若要保护你也不该傲慢地违背你的意愿,以后我不会了。”

慕箴字字虔诚,垂下的眼睫在他的面上落下阴影,又好像落在明熙心里。

少年的声音带着变声时期的低沉,沙哑得像踏在落叶之上的声响:“若是你喜欢,我便日日都来书院陪着你,放假你想找我,也可以直接去慕府,不要再害怕,更不要再哭。”

他伸手摸了摸明熙的发顶,眉间轻皱,好似她爱哭的问题比任何麻烦还要令他棘手。

“至少在渔阳,在我的身边,你可以随性而来,至于其他任何问题,都统统交给我来处理。”

慕箴的眼神坚定又明亮,较之日月烛火还要耀眼,他用着这样炙热的目光盯着自己,就好像能够直直透进自己心底。

透进那些无光的年少岁月,驱散了她周遭身边的所有黑暗彷徨。

朱聆进来的时候,只觉得安静的很。

叶家的这个小姑娘最是聒噪,总是趁自己不注意时像只小鸟雀般说个不停,今日竟是十分乖巧地在面前摊了本书看。

他纳闷地走上前,定睛一瞧,瞬间没好气道:“装乖你也装的像些,你这书都是倒的。”

说完瞧见她的脸色,皱眉:“脸怎么红成这样,中暑了吗?慕箴,去抬点冰来。”

“不用,”叶明熙赶忙抬头摆手,一脸慌乱,“我,学生不热,不热……”

虽是这么说,但慕箴想着这几日暑热,还是搬了盆冰来。

明熙用手扇着风,丝丝凉气扑在脸侧,滚烫的温度消下去了些。

她偷偷看了眼慕箴,见他面色不改,好似不知道自己方才说的话有……人动乱一般。

只一想到方才那段话,叶明熙就觉得自己像吃了轮明日般,心内暖洋洋的,不自觉地傻笑。

“还笑呢。”

台上的朱聆见她这般,看着手中的课业恨铁不成钢:“你这字怎么写得越发的歪斜了,你家中长辈都是一手的好字,轮到你便这样了呢。”

叶明熙有些奇怪地抬头看他,又见朱聆叹了口气:“你还是接着抄策论吧,我给你找找《名姬帖》,你照着字形练练。”

朱聆去了书房寻字帖,叶明熙无所事事地翻着桌上的杂书。

她瞥到慕箴笔下的字,运笔轻盈,笔画灵动流畅,整体整齐均匀,撇捺边角又有些飘逸。

工整漂亮。

叶明熙抽了两张他抄的字:“慕哥哥的字好看,我想练你的字,可不可以呀?”

慕箴一顿:“女眷大都练《名姬帖》……”

“我不喜欢,”许是他方才纵容的话给了自己底气,如今在慕箴面前表达喜恶也越发理直气壮,“姐姐也练得一手簪花小楷,可我不喜欢,一点也不大气,还是你的字好看。”

都这样说了,慕箴自然不会拒绝,他笑笑:“那你练吧,回头我给你正规写几本字帖出来。”

得了他的应允,明熙这才高高兴兴地将面前的书都收起,留出一大片空地,一边放策论优秀选篇,一边放着慕箴的字,对照着抄写。

朱聆回来的时候,见她已经开始认真抄写,上前看了一眼,咦了一声:“你练的是慕箴的字?他是练得行楷吧。”

大政女子多写簪花小楷,显得秀气雅致,草行楷瘦多为男子写,见她写得一脸认真,没有昨日那般心不在焉,朱聆也自当没什么意见。

左右是要练字,他不像京中酸儒,规定女子非要如何如何。

朱聆点点头:“慕箴的字也不错,你能练出六分便可以了。”

说罢又嘱咐了慕箴,让他闲暇时也多教教明熙持笔姿势与运笔技巧,便安静看书,想着这两日再出一套题目给他们二人。

练慕箴的字让也叶明熙意外地专注,等朱聆再开口,又到了该用午膳的时候了。

她搁下笔,无意识地揉了揉腕子,慕箴见状,问:“手疼吗?”

叶明熙点头,他的字迹深重,自己下笔也不自觉地用力,像要模仿出他浓墨重彩的字形。

二人又坐到金鸪楼的二楼,这几日快要将他家的菜尝了个遍,将脸枕在自己臂弯中,喟叹道:“我这胃算是给你养金贵了,这几日晚上回府用膳都觉得不香了。”

就连祖母都看得出来,调笑她被金鸪楼养刁了舌头。

慕箴给她倒了被热茶,轻声:“金鸪楼厨子很多,我调两个给你带回叶府。”

叶明熙被吓得直起身:“千万别,我这真要给你养刁了,回了汴京我还吃不吃饭了。”

慕箴身子一僵,垂眸望向没心没肺,没在意方才说了什么的小姑娘,敛眸在心中叹了口气。

“对了。”

叶明熙想起了什么,举着筷子问他:“朱先生同我家有什么渊源吗?怎么知道我家中人写字好看?”

“安阳侯与太傅在京中也称得上名门,你父母想来字也不算差,况且……”

慕箴思忖着回答:“朱先生中举后,听闻在太傅手中学习了一段时日,按年纪来看,许是与梅夫人相识吧。”

叶明熙一愣,她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层关系。

她也曾听姐姐说过,她娘亲梅息苒体弱,并未去过学堂,一直都是在家中由太傅梅大人亲自启蒙教导,梅大人又惯常喜欢往家中捡些苦寒上进的学生回去,再加上朱聆与她父亲年岁相仿。

这么一想,确实很有可能相识。

怪不得,她暗想,怪不得祖母一报她的名讳,朱聆便连夜从家乡赶回渔阳替她上课,她祖母估摸着也是这个意思。

自己不到两岁的时候,母亲就过世了,明熙对她的所有记忆,都是姐姐跟她说的。

梅息苒在她的心中,一直都是模糊朦胧的形象。

“多跟我说些我娘的事吧。”

慕箴见明熙停下吃饭的动作,神情落寞,声音也没有往日的活泼。

“我想多知道一些。”

他放下筷子,擦了擦手,将手掌放在毛茸茸的发顶,顺着发丝来回抚弄。

见明熙疑惑地抬头,他狡黠地笑,存心逗她:“这也是梅夫人教我的戏法哦。”

慕箴年幼之时, 便懂得审时度势。

初来汴京的时候,许多人瞧不上他们家,即便是街巷中家境苦寒的书生, 路过他家也是要啐一口的。

在还认不得太多字的年纪,他便首先记住了什么叫贱商。

母亲缠绵病榻,父亲又总是心疼他,久而久之,他也学会了藏住心事,不将那些受过的委屈说与家人听。

隔壁府的夫人, 是慕箴年幼最喜欢的人。

她温柔的像是家中院落盛放的西府海棠, 明媚又柔和。

在觉察到慕箴总是被街上的孩童欺负, 梅息苒便欢迎他到侯府做客。

本就是左右邻居,加上当时叶鸿文与自己父亲都忙, 于是都没发现他总往侯府跑的事。

那时明熙刚出生不久, 明芷也刚来侯府, 终日畏首畏尾的。

于是梅息苒抱着明熙, 一哄便是三个孩子。

明熙也算是在他眼中长大的孩子,慕箴知道许多她的秘密。

年幼的明熙因未足月便出生, 身体弱的很,经常难受地哭闹, 梅夫人便是在那时候教的他。

“我们明熙虽爱哭, 但娘亲摸摸头就安心了是不是?”

梅息苒的笑容和煦温柔, 抱着孩子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光辉, 明熙在她的抚弄下,哭声渐停, 这招十分有效,百试百灵。

每次他看就像是在看变戏法, 十分神奇,久而久之,他便也记住了。

后来梅息苒病重,垂危至极她嘱托慕箴,哭着求他将来稍微照看些明熙,她还那般年幼,自己死后除了明芷只怕无人爱护。

慕箴看着被窝中的奶娃娃,又想到自己的过去,于是他承诺:“我会照顾她的。”

至少不会让她沦落到,像自己曾经那样任人欺负的下场。

普觉寺的重逢,在明熙看来是巧合,但其实是他一早便算好了的。

他当时清瘦了不少,如若明熙没认出他,那他便还如同往常那般默默守护她身后。

慕箴其实自己也清楚,明熙不喜欢他,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总是躲着他。

但他还是带着微末渺小的希冀,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