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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入地狱?”裴尧说,“是出自佛教那句很经典的‘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吗?”

释梵摇头道:“是‘我不入地狱,谁爱入谁入’。”

裴尧:“……”

好一个谁爱入谁入。

想起在自己胃里被消化的指甲,他干呕了两声,用力捂住嘴。

释梵见他脸色难看,思考了片刻,企图安慰他:“你听说过佛教密宗的‘甘露丸’吗?”

裴尧心觉不妙:“那是什么东西啊……?”

“甘露丸是藏传佛教的圣物,”释梵慢吞吞地说,“它由五种圣者的遗物制成,分别是粪便,尿液,脑髓,男上师的精华,女上师的经血。通常被认为食用之后可以长生。”

裴尧瞳孔地震。

释梵:“相较之下,指甲是不是很好接受?”

裴尧脸色发白地缓缓点头,然后问:“既然身体的一部分就行,为什么不能是血液?”

释梵连连摇头:“不,不行。就像有些人晕血一样,我晕疼。扎手指我会疼昏过去的。”

裴尧:“……”

高低没点毛病,不配做世间人。

释梵看起来暂时没有什么需要忙碌的事情,在裴尧旁边掸了掸地上的灰坐下,说:“我家住在谷围山那边,复苏市的暴雨下起来之后,就像松陵街变成了送灵街一样,谷围山变成了鬼山。”

“你知道复苏市周围环绕着的红雾吗?鬼山边缘的那些红雾,被暴雨浇灌之后,仿佛变成了有意识的活物,朝居民区侵蚀过去。人们绞尽脑汁,在绝望中尝试了一切可能的手段,也没能阻止它一厘米的推进。红雾所过的地方,一切都被吞没了,谁也不知道雾后发生了什么,被侵蚀的一切都从复苏市的版图上消失了。消失在雾里的人,就连惨叫都被抹消了。”

光是听释梵没有声调的描述,裴尧都已经感觉到了头皮发麻。不难想象,当时他们面对的究竟是怎样诡异恐怖的场景。闻所未闻的怪异一寸寸逼近,吞噬着生存的空间,所有人都被绝望笼罩,陷入疯狂,在消失、变成怪物或者自相残杀之间徘徊,竟没有一隙生路。

“红雾不断蔓延,直到将整个鬼山淹没,我不得已来到了相邻的送灵街,在这里遇到了其他的患病者。”释梵说,“我和其中一个叫霜傲天的小丫头达成协议,我帮她抵抗病异的侵蚀,她负责保护我,我们尽可能地多救一些人。如果其中能有人成为新的患病者,一起保护大家,那就更好了。”

“其实对你来说,保密自己的病症,才是更好的选择吧。”何冬堂忽然问,“为什么要把自己的病症特征告诉我们呢?病异伤害不了你,可是人会伤害到你。只有不说,你才能更安全。”

“病异的侵蚀不可逆转,你的病症对被侵蚀的人来说是救命的药。甚至在现在这种极端环境下,有居心不良的人想把你控制起来,垄断你身体的使用权,也很正常。你为什么要把自己的病症告诉别人?”

释梵笑了笑,反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信佛吗?”

何冬堂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啊?”

“我很年轻的时候爱过一个女人。她大我十八岁,在社会上是女强人,聪明而且富有。”释梵说,“我那时候只是一个穷学生,喜欢画画,亲戚朋友都觉得我不务正业,只有她说她欣赏我。”

“我做了她很多年情人,从十六岁到二十一岁,在我很年轻还不懂事的少年时期,我把自己所有对被认同、被理解和被温柔对待的渴望,都寄托在她身上了。她就像我的长姐,导师,宽慰我,引导我,对我来说无与伦比地重要。我觉得只要她爱我,我什么都能够做到。”

裴尧瞳孔地震,这种话题对于才十五岁的初中生来说似乎有些为时过早。

已经成年的何冬堂虽然有些吃惊,但也觉得不算离谱:“这年龄差……好吧,只要你觉得舒服,这不是也挺好的,后来呢?”

释梵:“后来她跟我分手了。”

何冬堂和裴尧:“啊?为什么?”

“分手之后我才知道,她原来早就结婚了,有一个和她门当户对的老公。”释梵说,“但是她结婚之前不清楚,婚后才知道她老公其实是近亲结婚的产物,生育功能有问题。离婚会涉及财产分割,非常麻烦,所以她一直在外面找年轻的男学生借精生子。我只是她鱼塘里一条不够优质的鱼。”

何冬堂仔细看了看释梵的脸,觉得他五官还算俊朗,称得上是个帅秃子:“你这还不优质,身高一八零以上,长得也可以啊。”

释梵:“我大学学了设计系专业之后,患上了严重的脱发症,很快就稀疏了。她说她接受不了我把秃头的基因遗传给她的后代。”

何冬堂和裴尧:“……”

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那段时间我真的很崩溃,患上了重度抑郁症。我对任何事情都提不起兴趣,爱情是虚假的,学业又一塌糊涂,觉得自己的人生毫无价值,活着只会给亲戚朋友带来麻烦,无数次想到不如一死。”释梵叹息,“我在抽屉里放了手术刀,想着哪天勇气到了就割开手腕。经常去天台徘徊,每次都有往下跳的冲动。”

“有一回我半夜忽然从噩梦中惊醒,走到自己家阳台上,一只脚已经迈出了护栏。我爸半夜醒来上厕所,看见我往外跳,硬是抱着我的腰,生生把我拖了回来。”

聆听的两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沉默地听着。

“我觉得不能这样下去,我这样对不起父母对不起朋友。我决定振作起来,于是我联系了一间寺庙,去里面清修一段时间,重新感悟人生。”释梵说,“这次清修改变了我很多,我逐渐感觉过去困扰我的事物似乎都是微不足道的琐事,当我打坐听禅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内心前所未有地平静。遵循清规戒律,行善积德,让我感觉自己的人生还有价值,能得到满足。我在宗教信仰中找到了救赎。”

“所有前往世间之人,皆因心中有一个坚定强大的信念。我来到此地的愿望,就是想要世上所有曾经与我有过相似的意难平的人,都能获得这样的平静。我一直希望,当我成为一个被寄托期待的人时,能够不要辜负别人的期望。”

“如果我有能救人的力量,我一定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只要我站在这里,他们就可以相信自己不会被病异吞噬,这世间的一切,都还有希望。”

释梵话音才落,轰的一声巨响,地铁站里震动了一下。

车厢中点燃的烛光被激荡的气流冲击,明灭扑闪,透过车窗在隧道墙壁上摇曳出狂乱的影子。站台立柱上“涧”字的三点水被震掉,昏暗的光线晃过,照映出的站台名称,竟然是“太平间”。

车窗外,无数碎石灰尘从天顶上簌簌而下。何冬堂小声尖叫,裴尧下意识地弹起来将她拦在身后,释梵也从地上站起来,握紧了手中合金柄的雨伞。

震动停止之后,其他临近车厢的人开始小声议论,猜测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几十秒之后,一个十四五岁、身边漂浮着血色飘带的女孩,从几乎被震成废墟的楼梯口跳了进来。她操纵着的红飘带在她身后浮动,捆着一大团东西,被捆住的东西不知道是怪物还是什么,在重重叠叠的飘带束缚中挣扎,激烈地变幻着形状。

操纵飘带的女孩和裴尧还算得上有一面之缘,正是在《终点站》剧本中遭遇过的霜傲天。

绸带飞到霜傲天脚下,托着她飘进车厢中,她大喊:“秃子去哪了?赶紧过来救人!”

伴随着她的叫喊声,飘带微微松开,隐约可以从缝隙处看见半张青年男子的脸,面孔痛苦扭曲。

释梵立刻放下手里的伞,朝她走过:“我最后一片指甲刚刚剪完。”

霜傲天:“脚趾甲呢?”

释梵说:“也剪完了。”

霜傲天眉头皱起,释梵说:“但是我想毛发的也有差不多的作用。用眉毛和腿毛没那么尴尬,但是效果弱;腋毛可能不那么好接受,但见效快些。”

霜傲天露出了一个微妙的痛苦的表情:“……有头发多好,你TM为什么是个秃子。”

形势紧急,容不得多计较。释梵撩起衣服拔了两根腋毛塞进被捆住的人嘴里,他渐渐停止了挣扎,面上的痛苦之色虽然还没有退去,病异的侵蚀却明显被抑制住了。

霜傲天收回了自己的飘带,被她绑来的男人摔在地上,不省人事。他背后似乎背负着一大团黑色的雾气,隐约是个怪物狰狞的轮廓。那个怪物的黑影似乎极其恐怖,即便它只是一个虚影,若有人无意间瞥到一眼,也会感到心头一悸。

裴尧看着她身边灵巧的飘带,两眼发光:“哇这个好酷,这是你的病症吗?”

“是啊。我的病症,【深红之冕】。”霜傲天伸出手,一条血红色的飘带宛如有生命的活物,从她掌心游过,“杀死的人、消灭的病异越多,吸收越多的血液,我的病症就会变得更强。”

飘带的质地丝滑如绸缎,看起来手感很好,裴尧蠢蠢欲动,好奇地想伸手去摸一下:“看起来好像混天绫啊。”

“噗,你也看哪吒传奇?”霜傲天笑了一声,“深红之冕可以有很多种形态,我最喜欢这一种。剔骨还父割肉还母,多帅啊,童年男神简直。读小学的时候我还爱拿垃圾桶上面的圈圈当乾坤圈扔呢。”

地铁内紧张的气氛稍微缓和些许,被风扑熄的蜡烛也再度被点燃,隧道里重新通透明亮起来。

“这是我亲友侯子,大名侯立谢,也是白金联盟的骨干成员。”霜傲天将躺在地上昏迷的侯立谢介绍给另外几人,“我在周围巡逻警戒的时候,见到他一路狂奔,边跑边喊‘不要过来’之类的,我叫他也没反应,似乎是受到了病异侵蚀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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