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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如果苍行衣现在醒来,发现不见寒再一次为了救他,进了就诊楼,他会做些什么?”

杜小姐的嘴唇蠕动了一下,立刻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变得惨白。

傅逸明冷声道:“这是他的心魔。他才不关心前因后果,也不会听任何解释。他只会杀了我们,全部。”

杜小姐抱住自己的双臂,惊恐地颤抖起来。

她没有问傅逸明为什么没能劝阻谢祈,叫谢祈别和不见寒做交易,别让不见寒进就诊楼,因为她知道傅逸明做不到。

他们只是普通人,在这个疯狂恐怖的复苏市中,唯有仰仗那些患病者施舍的保护生存。同为患病者,不见寒多少还敢向谢祈提出要求,可是他们普通人,别说请求了,连乞怜的资格都没有。

所有人都在挣扎求生,他们的生命就像蝼蚁一样轻贱,没有人会在乎。

“如果在苍行衣醒来之前,不见寒从就诊楼出来了,一切都还好说。可是现在苍行衣快要醒了。”傅逸明说,“除了谢祈,还没有人能从那座就诊楼里出来,就连许多患病者都折在了里面。不见寒生还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我们赌不起。现在对苍行衣动手,是我们唯一的选择。”

杜小姐还是有些迟疑:“那,万一,之后不见寒从就诊楼出来了……”

“到那时候再说。把问题推到谢祈身上,让他们斗,或者逃跑。你要清楚,我们现在能多活一秒都是赚到了。”

杜小姐终于被傅逸明说服了。

到底是在法治社会中平安长大的人,想到要以尚未发生的事情定下一个无辜之人的死罪,她有些不忍地别过了脸。

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傅逸明冷冷告诫道:“别同情他。你永远要记得,我们只是普通人,在这些怪物厮杀的狭缝中挣扎求生。而普通人,没有资格同情怪物。”

说罢,他从白大褂的口袋中拿出了一把手术刀,推开了病房的门。

房门在他身后缓缓合上。

病房内,触目尽是惨白。惨白的墙和地板,惨白的桌面和床单,医疗器械的反射着冰冷的金属色光泽。这既是一种极致的干净,也是一种极其接近于死亡的单调美学。

这间病房里唯一的病人,正躺在病床上,在连绵不绝的雨声中沉睡。他的呼吸轻而短促,几乎无法被人察觉。高热消退之后,他潮红的脸颊也恢复了缺乏血色的苍白,埋在被褥中,像一具安静的、死去的躯壳。

傅逸明见过苍行衣很多次,大多数时候都是在不见寒的病床边。唯独这一次,他看见了苍行衣躺在病床上。

传言中诡谲、恐怖,双手被鲜血浸透的疯狂高玩,此刻悄无声息地躺在那里,竟然像一件美丽又脆弱的玻璃制品。

一种诡异的矛盾感出现在他身上。

傅逸明一时间觉得,像他这样的人,不可能有毫无防备的时候。他是一头蛰伏的凶兽,你以为你能轻易地将他捕杀,实际上他随时都会暴起,将你撕咬得鲜血淋漓。

可一时又觉得,他的确就是那样单薄易碎,不堪一击的。只要轻轻一碰,就能使他支离破碎。

这种怪异的感觉令他无端紧张起来,联想到曾经听说过的种种传闻,各色各样的想象不受控制地在脑海中浮起。

他不知道揭开被子底下藏着的可能会是什么东西。又或许苍行衣早已经醒了,只是闭着眼躺在那里,只要他稍微走进,苍行衣就会忽然暴起,掐着他的脖子将他摔在墙上。也可能床上躺着的只是一具傀儡,或者某种幻觉,而真正的苍行衣正躲在帘子后面,阴影中,用毫无感情的双眼冰冷地注视着他,看他滑稽地为自己的生路谋划。

这可是苍行衣,他不可能这样简单地束手待毙。

光怪陆离的想法接连冒出,傅逸明本以为自己有足够的理智,不会轻易被情绪影响,却仍然陷入了无由的惊慌中。他无法控制地被窥视的错觉,忍不住大步走到窗边,掀开窗帘,又神经质地打开所有柜门和抽屉检查,探查床底阴影,排除所有视觉的死角。

毫无疑问,他什么都没有发现。

冷静一点,你这是在自己吓自己。傅逸明在心中对自己说道,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苍行衣现在还在病着,他什么都做不了。你可以对他做任何事情,他都无法反抗——你现在很安全。

他深呼吸,握紧了手里的手术刀,走到病床前。

苍行衣仍然在沉睡,仿佛对正在逼近的致命威胁毫无知觉。

傅逸明手心里的汗水渗出,将金属刀柄打湿。

他的手因为过度的紧张在微微颤抖。他也是第一次杀人,对此毫无经验,说服自己做出这个决定,也在心中给了他自己不少于对杜小姐的劝解。

你没必要害怕,也没必要愧疚。

面前这个青年虽然仍保留着人类的形状,隐藏于躯壳之下的东西,却在实打实地变质成一头怪物。

你是在救你自己。

不杀了他,死的人就是你。

他双手握住手术刀的刀柄,对准苍行衣心脏的位置,闭上双眼,用力刺了下去!

忽然间。

在他面前,睁开了一双翡翠绿色的眼睛。

傅逸明吓得大声尖叫。

令人无法理解的事情发生了。

就在这一瞬间,傅逸明的脑海中同时出现了两段记忆。这两件事情是同时发生的,却又完全彼此矛盾。

一段记忆,是他将手中的手术刀准确无误地插进了苍行衣的胸口中。殷红的鲜血涌出来,与傅逸明预想的完全一样,很快染红了白色的病床被单。

另一段记忆,却是他手中的手术刀莫名刺了个空。他睁开眼睛,骤然对上一双翠绿色的,毫无感情的眼瞳。

苍行衣不知何时醒了。他坐在床沿,面无表情地看着傅逸明。

他像一具灵魂空洞的人偶,没有任何思想,一动不动,只是有一具被打造得精致完美的躯壳。可他只是坐在那里,就给了傅逸明极大的恐怖和压迫感。

鬼,怪物,幽灵,异端。没有任何一个词汇能够形容傅逸明眼中苍行衣此时的样子。傅逸明的意识在他对上那双眼睛的时,瞬间陷入某种狂乱,种种诡异的情形指向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可能。浑浑噩噩中,“病变爆发”这四个字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

紧接着,他开始茫然——

他踏进这间病房,是想要做什么来着?

对了,他是带着手术刀进来的,所以他要拿着手术刀。

傅逸明怔怔地向前伸出手,却发现自己的手一伸出去,就搭在了门把手上。

病房门的观察窗上,玻璃倒影出他恍惚的神情,也映出他一双色如翡翠的绿眼睛。

傅逸明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没有拿着手术刀,而是将手放在门把手上,但是很快又醒悟过来,他的手既然放在了门上,那他接下来要做的动作就是开门。

因为他之前打开门,进入了这间病房,因此现在也要打开门,从这间病房里出去。

逻辑完全合理。

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记忆和逻辑的混淆倒错之处,傅逸明着了魔似的,迈着近乎梦游的步伐,从病房里出来,并且慢慢带上了门。

杜小姐一直守在门口,正因为他刚才那一声尖叫惊魂未定。此刻看见他出来,低头便见到他白大褂上溅出的一抹血色,脸色更是苍白如纸,讷讷道:“傅,傅医生,事情都办完了?”

“嗯,办完了。”

傅逸明做出了梦呓一般的回答。

紧接着,他摇摇晃晃,朝走廊的另一端走去。杜小姐不明白他身上发生了什么,朝他的方向跟了两步,用压抑的声音小声喊:“傅医生,傅医生!你要去哪里?”

傅逸明没有理会。

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力量正驱使着他,执着地往某个不知名的方向走去。

他的状态实在是太奇怪了,杜小姐也不敢跟得太远,只能猜想他或许还有未曾告知自己的后续计划。她很快放弃了追上去,回到苍行衣的病房前,十指不安地绞在一起。

而在无人见证之处,碧色的双眼,缓缓闭阖于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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