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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行衣一直很耐心地听,偶尔在他停顿的时候反问一句,提示他接下来应该说些什么,比如说“是这样啊”,“嗯,然后呢?”,或者“哈哈哈那是挺有意思的”。

卡壳的次数多了,不见寒自己都露出了尴尬的表情。苍行衣放轻声音,以一种带有引导性的姿态安抚他:“喝口茶,慢慢说。你不用太紧张,我又不会催你。语速可以放慢一点,一边说一边思考,接下来一句话要怎么讲。”

不见寒已经尴尬到有点僵硬了,目光甚至不好意思看向苍行衣,一直盯着他袖扣浮雕玫瑰的金袖扣:“不好意思,我好像不太擅长讲故事。”

“也没谁是天生会的。你别看我现在这个样子,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以前社交障碍很严重的。”苍行衣朝他笑了笑,“你在我面前竟然会不好意思?我可记得,你是曾经大喊过要踏着我的棺材板冲浪的男人。”

不见寒:“……噗。”

苍行衣的调侃成功打消了不见寒紧张的情绪,他按照苍行衣所说的,喝了一口玄米茶,调整了一下呼吸节奏,然后继续叙述起来。

这一次,他说得流畅多了。

“我在第一个通关的情节剧本里拿到了一个道具,是怕鬼的手电筒,只要照到灵异的东西就会熄火。我怀疑灵异社成员之中有鬼,于是拿手电筒出来,挨个照他们,没想到手电筒始终完全没有反应,我当时还以为它坏了。”

“后来我又怀疑,这几个灵异社成员都是鬼。但是当时身边没有别的情节线索,所以我就装作不知道的样子,一边跟着他们探灵,一边收集消息,从他们口里猜出这个剧本的主线和学校里‘七大不可思议’的故事有关。”

虽然他当时猜测六个灵异社社员全是鬼的想法是对的,但现在回想起来,手电筒并不是因为他们是鬼,所以才始终不亮的。

手电筒失效的真正原因,是手持电筒的不见寒,也就是《第七不思议》的主角老寒,已经死去多时,是统治整个校园夜间世界的隐鬼。

“我想的果然是对的,他们六个全都是鬼,是七大不可思议的前六个,最后一个你猜是什么?居然是我自己,我虽然早有预感,但最后解谜的时候还是惊了。‘我’死的是真的惨,生前天天被校园冷暴力,被同学老师当成透明人,没人搭理。后来‘我’被人反锁在地下室里,因为经常被无视,所以干脆就没人知道这件事,一直困在地下室整个暑假,活活饿死在里面。”

“‘我’死的时候……算了,说第一人称好奇怪,还是说主角吧。主角临死之前最后想到的事情是,他想画画,要趁生命的最后几天把一个故事画完。于是他创造的这个最后的故事,受他强烈的执念影响,竟然变成了现实。”

“他画的那个故事,就正好是七大不可思议——也就是说,在剧本一开始,我闯进的夜间校园,就是他故事里的世界。”

“我的猜测是这样的。主角的执念是将故事说给别人听,但是实际上,从来都没有人听他说他的故事。于是在夜间世界创造出来之后,他让自己失忆,重新走进这所校园的夜晚,以一个陌生闯入者的身份,去听自己曾经讲述出来的故事……”

“从始至终,他说故事只说给了自己听,听他故事的人,也只有他自己。”

说到这里,不见寒打开手机,点开背包查看道具。在通关《第七不思议》之后得到的创作者手札,展开在手机屏幕上。

他犹豫了一下,究竟要不要把这份笔记给苍行衣看?

但是抬头看见苍行衣认真聆听、耐心等待的模样,他忽然从心底生出一种没来由的信任感——他觉得苍行衣不会伤害他。

“这是我在通关之后拿到的奖励,创作者的手札。”不见寒说着,将手机递给苍行衣,“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看一眼,我是根据里面说的一些话,推断出自己可能是个什么样的人,以及创作这个故事时的想法的……”

苍行衣接过手机,单手支着下巴,慢慢地看着。

说来奇怪,苍行衣身为一个写文的人,按道理来说,阅读量应该很大,阅读速度也比一般人要快很多才对。但是一张不见寒扫了几眼就看完的手札,他却看了很久。

好像不舍得太快看完,于是逐字逐句地细细品读,每看一句都要认真仔细地将它揉碎,珍藏在自己脑子里一样。

良久,他放下手里的手机,递还给不见寒:“我觉得你的推断是很有道理的,这上写的话,有些相当有意思,甚至很多我都曾有同感。”

不见寒笑起来,在递出手机时莫名悬起的心,稳稳当当放了回去:“我还以为你会说我幼稚,中二什么的。”

“怎么会呢?”苍行衣轻轻摇头。

这时候他反而没有笑了,颜色清透纯净的绿眼,安静地看着不见寒。

“无论是理想还是执着,都是很宝贵的东西。”苍行衣说,“我不认为有任何人有资格嘲笑这件事,哪怕是持有它们的人自己,也不应该轻视。”

当他收敛轻浮的笑容,认真凝视不见寒的时候,不见寒感觉,他好像瞬间换了一个人。

如果将往常有说有笑的苍行衣形容成一簇怒放的玫瑰花,轻佻又暧昧,肆无忌惮地释放自己的芳香。那此刻的他,就像一丛黑暗深处的荆棘。

尖刺黯淡,沉默垂血。

苍行衣问:“所以,一直困扰着你的问题,是什么呢?”

“你说的对,理想和执着,都很值得珍视。但是我在通关这个剧本,看完这份手札之后,就一直在想,”不见寒忽然有些难以直视他,看着手里的手札,声音微哑地说,“虚妄的理想也应该被坚持吗?偏激的执着,也完全没有错吗?”

“其实,即使没有记忆,我也不难想象。如果换我成为《第七不思议》故事的主角,面对那样的情形,我或许也会有和他一样的想法,做出和他一样的选择。”

“但是这些,都是对的吗?”

“他用生命一直在执着的,要讲一个故事,要将自己心中的故事分享给别人……这有意义吗?他说的故事,从来都没有被人听见。这个故事值得吗?它有被人认真聆听的价值吗?它说明了什么道理,或者它传播开来对人类社会有什么贡献吗?如果它有价值,为什么没有人听?如果它没有,为什么还要坚持去讲?”

“这样一件事,坚持去做,用生命一直坚持去做……真的值得吗?”

苍行衣一直在安静地聆听他的困惑,直到他问完,终于又抬起头来,用迷茫的眼神看着自己,才轻轻叹了口气。

“这样的问题,我也问过自己很多遍。”他慢慢地说,“为什么要写故事,为什么不像普通人一样,做所谓对社会有用的事,过简单重复的生活……这个问题,是挺难给出答案的。”

不见寒捧着茶杯问:“你的答案是什么?”

“我的答案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回答,你其实已经给自己了。”苍行衣又朝他微笑起来,“手札里不是写了吗?这个故事,是你讲给自己听的,用来满足自己,成全自己。”

“在问创作有没有价值之前,要先问一个问题:你是为了什么在执笔?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别人?为了稿费,为了名誉,为了发泄,还是为了爱和理想?”

“创作本身就是一件私人而且隐秘的事情,不是所有作品都需要被人看见,也并非所有故事都是为了被别人认可而存在的。你既然是为自己执笔,那么——当你画的时候,你大声说出了自己想说的话;当你回头去看的时候,能够想起你编造这个故事时的心情,明白自己表达了什么。你创作它,它回馈你,这就是价值。”

不见寒若有所思,微微皱起眉。

“话是这么说,但总还是觉得……有点遗憾吧。”他耸了耸肩,“其实我开始创作的时候,就是秉持着将有趣的故事分享给别人的想法——即使没有上升到有没有价值和意义的高度,把自己喜欢的东西大声安利给别人,却没人应声,多少还是会感觉尴尬,而且挺失落的。”

他实在不习惯这种沉重严肃的气氛,于是尽量用了轻松的语气去吐槽,想快点把这一段给揭过去。

但是苍行衣像会读心术一样,轻而易举地,能够洞悉他的想法。

“我刚才说的那段话,并不是单纯在安慰你,也不是在通过说明故事真正的价值在回馈你自己,而变相承认它确实不值得被别人聆听——恰好相反,我现在,可以很明确的告诉你。”青年温柔地说,“你的故事我听到了。这个故事很有意思,我很喜欢。谢谢你。”

擅长聆听,愿意去理解别人的想法,而且尊重别人的信念。

既可以清晰地讲述自己的观点,又能够在不动声色间引导别人的表达。不仅可以轻松地调动交流的气氛,还会适时化解每一份尴尬,在对方最重视的地方给予恰到好处的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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