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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些线条流畅、寥寥几笔就能勾勒出情态的草稿中,不见寒辨认出了一些熟悉的东西。

比如说照着镜子一脸惊恐的人,吊着脚脖子悬在半空中用头敲窗的鬼,隔窗看花的少女,还有火灾现场、水鬼等等。

“这一次,要创造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呢?故事要从哪里开始讲起好?”

“其实我大概猜到是谁把门焊上了……要说多怨恨他,倒也没有,我甚至不记得他的名字。但是如果还能从这里出去,我肯定要想办法吓唬他一下。啊,我想到应该画些什么了!”

“一个性格顽劣、喜欢寻找刺激的男生,组织了全班同学,去孤立班上一个不合群的怪胎。他们将怪胎当做透明人,对他进行恶作剧,把他锁在学校的地下室里。但是因为怪胎是‘透明人’,所以他们把他给忘记了。被遗忘在地下室里的怪胎数日之后,没有等到来解放他的人,孤独地在黑暗中死去。”

“死去的怪胎是一个‘不存在的人’,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也没有人见过他长什么样子。因此,他成为这座校园里的一大灵异后,外号叫‘地下室的隐鬼’。”

“隐鬼决心报复害死了自己的那个男生,于是它创造出了一种鬼怪……就叫这种东西镜鬼吧。当那个男生在房间里独处的时候,镜鬼就会出现,做出和他不一样的动作吓唬他。”

“男生吓得上网求救,这时,隐鬼就像一个幽灵一样,出现在网络上,匿名回复那个男生。它说你要和镜鬼动作同步,才能使你的镜像恢复正常。男生听信隐鬼的话,真的这样做了。于是他被镜鬼困在了镜像世界中,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顶替自己,夺走了原本属于自己的生活。”

“——故事就从这个地方开始吧。”

一个全心全意,沉醉在自己创作中的人,他没有愤怒,也不知道怨恨。他所遭遇的一切,爱也好、恨也好,喜悦和幸福,痛苦和悲伤,都无一例外,化作了他创作作品的素材。

“幸好美术室里还有时钟可以记录时间,不然我也不知道究竟过去了多久。今天是我被关在地下室里的第二天,已经早上七点了。我昨天晚上一夜没有睡,我现在少一秒是一秒,因此我不想,也不敢睡。我要把剩下所有的时间,全都用在创作上。”

“昨天晚上我画完了草稿,现在开始正式在画纸上绘制。几乎一天没喝水,我感觉喉咙快要干裂开了……”

“我想起来了!我的颜料里有一套马克笔,我可以用它们来上色!虽然我对这种画材掌握得不是很好,但是如果用它们上色的话,我就可以省下两桶洗笔的水用来喝了。太好了,我可以苟多两天了。”

“分镜的草稿画完了,一整个白天也过去了,时间过得真快啊。我现在精神很亢奋,竟然一点都不觉得困。除了有一点点饿之外,身体也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继续加油,今晚应该能把线勾个大概。”

“……今天是我被困在这里的第三天。思考了一夜,我决定把之前的起的画稿全部推翻重来。”

“线性的平铺直叙太无聊了,别说给人看了,我自己都觉得没什么意思。我想到了一个新的主意,我可以把这个故事倒叙。比如说让失忆的隐鬼以为自己是一个普通学生,回到校园里,然后遭遇各种各样的灵异事件。他和小伙伴们一起冒险,历经九死一生,揭开层层真相,最后发现自己才是大boss……哈哈!这样安排剧情,感觉好玩多了!”

“不过现在从头来过,时间还够吗?我来得及吗?”

“但是一想到这是我人生的最后一部作品,我就无法容忍它带有瑕疵地留存于世。不过是从头再画一次,这有什么难的?我一定可以把它画完。”

“好饿啊……可恶,既然把画室当成秘密基地,为什么我没有养成在这里屯点储备粮的好习惯。”

“新版本的草稿起完了,但是我已经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时钟好像没电了,但是我竟然没有发现。它的指针已经停留在十二很久了,我也不知道现在是中午十二点,还是午夜零点。”

“算了,忘了它吧。剩下的蜡烛不多了,在地下室里的氧气被消耗完之前,我可能就会失去照明。”

“又或者在这之前,我就会被饿死?”

“我开始困了……是因为缺氧吗?还是因为饥饿?”

“该死,胃好痛。这样下去我会拿不住笔的,必须找点东西填一下它……吵死了,别叫了!没用的胃。人为什么一定要吃食物才能维持生存?这种结构太低级了。”

“我把第一版画废的稿纸泡了点水,全吃掉了。说实话,感觉有点噎,好在胃不那么难受了。”

“线稿勾完了,但是上色遇到了困难。我实在不太擅长用马克笔,无论怎么配色,感觉都不好看。要么太脏,要么太刺眼。混账,为什么要在这时候卡瓶颈。”

“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进展,我要做点其他的事情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我用红颜料在墙上写了几个字——‘你终于回来了!’这样,那个把我困在地下室里的浑蛋下学期回来的时候,看到我的尸体和这几个字,会不会吓一跳?甚至吓出精神问题来?哈哈,希望他别生气,毕竟我只是和他开个玩笑而已。谁让他要开玩笑,把我关在这里?”

“我终于试出想要的色调了,感觉自己简直好像从头学了一遍画画!不过这套颜色是在蜡烛暖光下配出来的,到自然光下可能会有色差?无所谓了,反正这部漫画,本来就适合一个人在漆黑的暗室里,点一根蜡烛,安静地看。”

“水已经喝完了,喉咙里很疼,好像呼吸都会感觉到痛。我感到自己现在身体很虚弱,浑身都使不上力气,很困,闭上眼睛就睁不开……”

“该死,我竟然睡着了。要不是睡到一半蜡烛倒下来,烫伤了手臂,我是不是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万幸它只烧到了我,没有倒在我的稿子上。不然一切就完了,我真的死也不能瞑目。”

“好困,胃好疼……想睡……”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不行……我还没有画完……还差最后一点……”

“就差一点了……”

“——让我画完它!!!”

日记本这一页上,字迹变得狂乱起来。

纸页被折皱过,血星子飞溅在上面,边缘有几个凌乱的血指印。

不见寒在置物柜底下找到了染血的裁纸刀。刀片被推出来一半,锈蚀得不成样子了。

为了让自己保持最后的清醒,老寒用裁纸刀划伤了自己用不着的双腿,用疼痛刺激自己,不要昏睡过去。

“别死别死别死!画完它!”

“我好困,我不行了……头好晕,好疼,我可能真的要死了……”

“不能睡……继续画!”

“手没有知觉了,它怎么回事……”

“画啊!!!”

“继续画啊……”

最后一张纸页几乎全部被黑红色的血迹浸透,后面是连续几页的空白。

“……奇怪,我好像感觉不到疼了。”

“也没有感觉到困,身体忽然变得很轻松,我觉得自己现在特别有精神。”

“这就是传说中人临死前最后的,回光返照吗?”

“太好了!不知道这种状态能持续多久。我要赶紧继续,把故事画完。”

不见寒看到这里,翻页的手不由得停了下来。

他看着美术室里满地凌乱的稿纸,有的沾了血迹,有的边角皱褶,有的已经泛黄被虫豸蛀蚀。他已经在这间活动室里面巡过一圈,看到在杂乱的稿纸中间,还剩下好几张是只上了一半色彩的。

惨淡的留白,也不知道还在等待谁去填补空缺。

“我希望将来有一天,这间地下室重新被打开的时候,会有人能看到我留下的这些漫画。”

“我希望他们忽视掉我难看的尸体,也别去留意地上肮脏的血迹。最好就是,发现这一切的人可以心无旁骛地捡起地上的漫画,看完它们然后感叹说……”

“这真是一个有意思的故事啊!”

但是不会再有这一天了。

执笔去创作这些漫画的人,他画得沉醉着魔,忘记了一切。他一直在创作,画到忘记了吃饭,忘记了困倦,忘记了疼痛。他甚至忘记了自己已经死去,尸体就在这间狭小黑暗的美术室里腐烂,也忘记了这部作品已经永远不可能被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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