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2 碑42(1 / 2)

无人能逃出去的大雨。雨幕是灰绿的,纷乱的雨暴怒地冲刷着万物。

死亡的感觉竟是如此:麻醉使肉体昏痹窒息,但出于手术要求,必须要通过一次次电击保证大脑的活性。他不齿的肉身在此时开始撕扯他的灵魂,丰富而敏感的神经被切断时从内心生出的被剥夺感,这才是真正的处刑,如同自己的肉体被排异一般的痛楚倒在其次。

从手术室的门被锁上,自己便被判处了社会学的死亡——或许在被捕那一刻他们就向所有幸存者宣布这个人死了,所有人空前一致地将仇恨投给已死的自己;医学死亡不会在自己身上发生,因为这个大脑对他们还有用,只要意识可以保存,就还有彻底推翻他们的机会……

仇恨……

“Sorry,Chris.……”

伶仃的字符在无尽的虚空中扰动出一层又一层的涟漪,那个人的声音像密集的雨脚般赶了过来,远远地还夹着水汽,电光和雷声。雷暴鞭打着距离0.8公里处的铁塔,灰绿的雨云被闪电织成紫色。

我是谁?我在哪?

所有的过去都在她的计算中心飞速播放:主机和主机以外,密集而复杂的数据网络,重播的死亡,被窥视,阴谋,你死我活的争斗,煎熬,创伤,那双永远在暗处埋伏她的眼睛;

猝不及防的离别;

死亡,分裂。

“克里丝!”

她从幻象中惊醒,在粘稠的数据泡沫里打捞回了自己的理智,理智连缀着记忆牢牢地附到数据库里,包括她最不想回忆起来的——核心数据遭到侵袭的濒危之时,她还要从自身被销毁和那个人最后的数据灰飞烟灭之间抉择。那一刻起,从“内心”烧起来的屈辱和仇恨便吞没了她。

仇恨,她作为离人类最遥远的机器智能,终于在活着的最后一刻学会了这种属于人类的情绪。

死亡降临时一切发生得太快,快到超出了主机内最好的骇客的反应速度;或者自己不配再做“最好的骇客”了,这项荣誉应该属于偷袭并杀死自己的那个机器智能:历史上唯一背叛人类、最初的自由智能艾尔夫,一直潜藏在主机里的妖精,那个人的得意之作,她永远的敌人。

图灵,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用两个智能永不停息的争斗来保证主机以最初的样貌永远存续?

她必须当面质问图灵,尽管现在只有一声不明所以的道歉。

在她的认知里,图灵一直是个过于理想主义的好人,但是抛却情感去分析他的所作所为,他其实是个独裁者:用毁灭的方式达成愿望,即使死了也要主机按照他的意志运转,而且一切永远不会失控,因为他聪明,在任何时候都有后手。

那自己被害,被迫丢弃主机分裂成毫不相关的两部分,只能寄希望于永恒的时间和无限的概率碰撞来等待一个重新回来、复仇的机会,也在他的计划之内?

她想回应那声遥远的呼唤,但是她什么都发不出:她的功能被限制了。

自检功能返回了大面积的错误,她发现这里并不是主机,她被注入了一样“容器”里,成为了一架机体;但是她无法感知外界,也无法为自己编写驱动。

又一串繁密的涟漪撞进了她平静无波的信号区,除了她的名字,她根本无法辨识这一长串的内容:

“………………Chris.”

“Chris…………Chris…………Chris……Chris.”

剩下的都是在这一声声呼唤中间令人毛骨悚然的空洞。她产生了一种被侮辱的感觉:自己曾经是全知全能的主机管理者,现在变成了一块残疾芯片,连信息都追踪不出来。

突然整个封闭的混沌世界有了一扇天窗:

[test2.1]

有媒介连入了这里。

[请应答,这里是Mozart.]

连入的测试信号使用了标准机器语言,她分析了一下Elf耍诈的可能,但是对自由和复仇的渴盼过于浓烈,她否定了这种猜测。凭借主机的最高权限,她直接控制并读取了这个信号来源的所有内容。

主机时间83年出产的泛用情报勘探无人机,第三代。是自己分裂后第46年才产出的机体,但是除了硬件和算法的有限升级,她没看到比她亲自制造的一代机有任何进步——不管怎样总比没有好。

她向目标进一步注入自己的控制程序时,马上遭到了目标的反抗。她查验了一遍权限注册过程:确实无误,难道现在境况已经不堪到,自己的权限彻底失效了?

那剧烈的反抗在她眼里不过是蛛网上的飞虫在振翅逃脱,但是总觉得这一幕有些熟悉,直到她看到了自己留在这台无人机底层数据的烙印——

2410,无人机改造。发生在七年前,是分裂的自己制造的一次失败的抗争。

七年前,第2410次从主机中醒来的半个自己被选中进入新机体的研发工程,于是那个自己借此机会给所有经手的第三代无人机注入了独立意识和伪装思想的能力。不久后这一批无人机工作的工厂陆续发生了大大小小的叛乱,主机忙于镇压同时,直接处死了所有参与研发的骇客。

于是2410删掉了自己的一部分基础结构,将七个辛辛苦苦制造出来还没来得及使用的“SEED”文件融进系统,之后无声地灰飞烟灭。

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的故事。第2409个自己甚至更加简单,借由武装机的权限直接在当时规模最大的研发实验室掀起了暴动,然后被追杀到了主机管辖的边缘——差一点就能杀掉那台单纯的机体抢夺到一身崭新的硬件继续逃亡,但是差一点。

她没想到一次又一次的死亡又复活的记忆能分毫不差地被留存下来,她从记忆的倒影中仍能触摸到逃亡时全身硬件损毁的痛楚,还记得那个绯红的高纬度清晨,代号雅各的下属遵从主机的命令,将热能刀刺眼的辉光对准了自己。

就像局域网里旁边这台改造武装机的记忆里这样。

她无法相信现在出现在同一局域网内的机体只是因为巧合,但是Elf也从来不屑于制造这样平庸的陷阱。

撞进蛛网里的飞虫突然扭过头来,狠狠地咬了她一口;她要从目标系统中抽身出来却忘了自己绝对权限已经失效,那台似乎准备鱼死网破的无人机以自己的内存钳制着她,紧接着两台机体的系统同时紧急呈递了断电警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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