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冬雪落满头(四)79(1 / 2)

在几声不知是什么鸟的啼鸣声中,无月明睁开了眼睛。

他席地而坐,脑袋枕在墙上,在他面前,是在横七竖八的桌椅之间东倒西歪呼呼大睡的人们。

朦胧的世界在眨了几次眼之后逐渐清晰了起来,他轻手轻脚地起身迈过地上躺着的人,悄悄地走出了戏语楼。

时值六月,天亮得及早,清晨的雾气总是很浓,无月明沾满血迹的衣服又开始晕染,本来已经凝固的血块在露水的浸泡下再次发出了刺鼻的血腥味,他来到离戏语楼不远的一处溪水旁,把这件脏到不成样子的外衣脱了下来,泡进溪水之中仔细地清洗起来,

他已记不清这是自己今年第几次在半夜匆匆忙忙地从前线回来到戏语楼听戏,又在第二天一早匆匆忙忙的赶回去,好在戏语楼门前的红灯笼从过完年就再也没有摘下来过,让他无论在多黑的夜里都能一眼找到这里。

悉悉索索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衣衫半解的陆义抓着半坛子酒从灌木丛里钻了出来,他在无月明的身后停下,仰头喝了一口酒,漫不经心地问道:“怎么样,还撑得住吗?”

无月明正用力地洗着袖口的一处血渍,没有抬头,“撑得住。”

“你真的不用歇歇?从年后到现在你可一天都没有回来过。”

“不用,我身子壮,缓得过来。”

“缓得过来?缓得过来你昨晚回来倒头就睡?”陆义不屑地从鼻子里冷哼一声,咕咚咕咚灌着酒。

无月明没有说话,只是恶狠狠地回头瞪了陆义一眼,继续洗着自己的衣裳,他昨夜回来的时候本来不困的,可是一进到戏语楼,热闹的氛围瞬间就将他包围,再加上戏台上朱玉娘着了淡妆,如黄鹂啼鸣般唱着小调,让他心头上涌出一阵的乏意,往墙角一靠就睡了过去。

“昨晚你睡得太死了,玉娘不忍心叫醒你,她托我转告你……”陆义在关键时刻停住了嘴,用酒填满了喉咙。

“玉娘说什么?”无月明丢下了手里的衣裳,转身站起来急切地问道。

“玉娘说让你有空回去吃顿饭,她给你新做了几件衣裳,叫你回去换上。”陆义手中的酒坛子不情愿地从嘴边挪开,他歪着眼瞅着无月明。

无月明低下了头,轻轻的“哦”了一声,又转过身去捡起被溪水冲向下游的衣裳,蹲下来继续完成着没有完成的工作。

“怎么,不想回去?”

“……”

“和玉娘吵架了?”

“没有。”

“那你为什么不想回去。”

“我怕一回去,”无月明顿了顿,小声地说道:“就不愿再出来了。”

这回换做陆义沉默了。

“我要是不愿出来,那一旦再有人遇到危险,我就帮不了他们。如果帮不了他们,我就要到墓山拉灵。”无月明一拳又一拳地砸在湿衣服上,发出“啪啪”的声响,“我不喜欢拉灵,绳上的铃铛太吵,我听不惯。”

“那不回去就不回去吧。”陆义挠了挠脑袋,把手里剩下的酒全都灌进肚子里,“那你现在还要赶去西边?”

“嗯,等到雾气散了,睚眦的视力也会好起来,要趁现在设埋伏。”无月明把衣服拧干,披在肩上,汹涌的热浪从他身上冒出,几个呼吸间就把衣服上的水汽蒸得干干净净,露出了那件清洗之后勉强还看得下去的袍子。

陆义挥了挥手,驱散了飘过来的蒸汽,对着渐渐离去的背影喊道:“对了,玉娘还说,她想你了,所以她想见见你,还想和你说说话!”

雾气里的背影抖了抖,终究还是没有停下脚步,眨眼间就没了踪影。

陆义没趣地砸砸嘴,“男孩子啊,长大了就不着家了,还是女儿好,还是女儿好啊!”

说着说着陆义就又去喝酒,可那半坛子酒早就全部进了他的肚子里,他高举酒坛子,伸着长长的舌头,把最后几滴都舔进嘴里,缩了缩壮硕的肩膀,到戏雨楼里找酒去了。

只是无人的溪边响起了一声长叹,不知又是谁记起了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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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是剑门关还是落雁谷对于华胥西苑的人来讲其实根本算不上神秘,无非是地形奇怪了些,这里建筑并没有多出几层,这里的人也没有多几只眼睛,虽不至于夜不闭户,但至少热情好客,日子久了,那些没地方去的流民便聚在了落雁谷,一是因为落雁谷相比起其他偏僻的地方来说更适合居住,至少养得活庄稼,二是因为不凉城不管的,剑门关会管。

所以在落雁谷里闹事的都没有什么好下场,这也导致了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来落雁谷,因为在华胥西苑里,想要活得更好的方式,永远是踩在别人的尸体上,而留在落雁谷也就意味着丢了出人头地的机会。

也是因此在老百姓的眼里剑门关远比不凉城东边那些高高在上大门紧闭的修道者们更接地气,于是在华胥西苑之中剑门关的素梨人在民众心中的地位甚至可以与木兰教相提并论。

但朴素的剑门关之上其实也有几处玄之又玄的地方,比如孟还乡的竹林小屋。

作为当前素梨人里资质最老的人,没有人知道他在剑门关待了多久,也没有人知道他的那间小竹屋里设了多少阵法,又藏了多少东西。

此时此刻的孟还乡戴着一顶草帽,半躺在一张竹椅上,手里握着一支长长的钓鱼竿,鱼竿的那头垂在一面湖里,这面湖极广,根本看不到边际,水面波澜不惊,像是一面巨大的镜子,而孟还乡所在的这座方圆只有几丈的小岛就像是铜镜上的一点锈斑一样不起眼,在孟还乡正前方极远处,有半轮巨大的火红夕阳挂在湖水上,映得湖面满是金黄。

孟还乡身后的空气之中突然出现一阵波澜,随后竟凭空打开了一扇小门,门的那一边是一间阴暗的茅庐,茅庐里站着一个壮汉。

“我说孟道长啊,外面都乱成一锅粥了,你还有心思在这钓鱼?”陆义弯着腰从门里钻了进来,顺手还关上了小门,又是一阵涟漪,这个世界仅有的瑕疵消失不见了。

“钓鱼怎么了?越是心急的时候越是要心平气和,只有冷静下来才能好好地思考,才能解决问题。”孟还乡像是一位教书先生,说话不紧不慢,还变出来另一只钓鱼竿丢给了陆义。

陆义接过鱼竿撇在一旁,指着无风无浪的水面说道;“可你这鱼是假的啊?”

“笑话,我这鱼哪里有假。”正说着,孟还乡的鱼竿一阵晃动,他手脚麻利地提起鱼竿,只见鱼钩上有一只金色的小鲤鱼在不停地扑腾,他把小鱼从鱼钩上解下来,又丢回了湖中。

陆义朝着湖面伸出手去,平静的湖面突然出现一个漩涡,一条一尺多长的大鱼从漩涡里跳了出来,恰好落在的陆义摊开的手里,扑腾了几下,竟变回了一张纸,“这还不是假的?”

孟还乡凑过头来说道:“怎么会呢?我看看。”

“喏!”陆义将手中的纸鱼递了过去。

孟还乡双手拢在一起,像是在捧一条真鱼一般将那条纸鱼捧在了掌心,说来也怪,这条纸鱼一到了孟还乡的手里,就又变成了一条大鱼,有力的鱼尾不停地扇动着,险些从他手里跳出来。

“你看,这不是真的吗!”孟还乡把手里的大鱼也抛进了湖中,湖面冒出几个气泡后再次陷入了平静。

“你……行行行,算是真的行了吧,”陆义捡起扔在一旁的鱼竿,没好气地蹲在地上,把手里的鱼钩高高地抛向了湖水,“那你心平气和了这么久,总该想到办法了吧?”

“办法?什么办法?”

“这半年里死了的弟兄比之前十年加起来的还要多,你难道真的没有想到什么解决办法?”

“那你觉得这些弟兄都是因何而死?”

“因何而死?那自然是今年的睚眦远比以往更加凶猛。”

“那好,我再问你,月明那孩子杀到了什么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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