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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去,我要去。无论艰难险阻,只可能有这一种答案。

两个人从十点开始攀登。这次天气条件更好一点,他们爬了四个半小时就到山顶。梁牧也在前面领攀,爬到一半多,太阳高悬于山脊之上,池羽已经知道他的目的。

果然,在到顶那一刻,小木屋门锁打开,梁牧也回过头,笑着对他说:“晚了一天,生日快乐。”

他四月底的生日,礼物梁牧也在临行前就给过。这些年来,他也不是没花过大手笔,可随着年龄增长,礼物却越送越便宜。

便宜,但绝不低廉。

现在的池羽不缺钱,不缺一台车或者一块表。他送给他一部个人影集,全是在加拿大和这几个月期间他拿私人相机拍的他。相册里面夹着一张地图,是他自己画的,还标注了他俩一起去过的所有城市、大山和雪场。每个地方用一种颜色的贴纸标注,对应影集里同样颜色的标签,收纳在这个地方他拍过的照片。

地图底下,他用铅笔写,之后要和你一起创造更多的回忆。“你”字被擦去了,他写上“冬冬”。

之后要和冬冬一起创造更多的回忆。

梁牧也的字写得挺潦草,但劲道有力。他们在一起的日子里,每天睡前,卧室里亮着两盏灯,梁牧也挨个播放从池煦家翻出来的池羽的比赛视频,记录关键帧;而池羽则做一件很简单的事——认字。他看他记的笔记,读他的手稿和分镜草稿,池羽用了几个月,到今天才能读懂他百分之七八十的字迹。

收到礼物的池羽手捧地图,迫不及待地在霞慕尼上画了个圈。他倒觉得梁牧也的生日礼物很完美,大概他送他一张纸他都会觉得很完美,因为想要的本就不多。只要一点点温柔,一点点偏爱,就可以翘起他的整个世界。

梁牧也已经给他够多了。可这还不够。他还要卡着正日子,送给他最完美的夜晚。

他回想起去年十月份医院里梁牧也说在前头的那番话。若是他能穿越时空回到过去,他只想笑他危言耸听。梁牧也分明就和韩知夏一样,骨子里就会爱人。

池羽看着他,找不到合适的话语回应。良久,他才说:“其实……今天,才是正日子。”

对面的人眉峰微蹙:“之前,怎么不说一声。”

“是官网把我的资料搞错了,那时候不都是手写材料吗,我可能写的也不太清楚……”池羽看他表情,似乎是对自己不太满意,就习惯性地揽下错误,“Hugo是为了我生日才留到昨天。我不太好意思对他说……”

梁牧也垂下眼睛,似是在思考,之后他又开口:“去年,我也搞错日子了?”

池羽想到他那个歪打正着的第一个祝福,想点头,又改口道:“所以去年你是第一个祝我的。唉,我不该提这个的,我不是……”

他似乎总有在正确的场合说错话的潜力。

他倒是想说,具体哪一日也没太大关系,生日也只是个冰冷的符号。为他的出生而受难的人离开了他,生日也就失去一半含义。和喜欢、欣赏的人在一起,每天都是纪念日,每天也都可以是生日。

若一定要庆祝个什么日子,那么不如庆祝九月的最后一天。梁牧也在狭窄的消防通道里冲动地吻过他。那一刻,如同闸机开启,新的世界向他敞开大门,他获得重生的机会,也义无反顾地把重心扔了下去。

可梁牧也没在看他,他在低头摆弄手机。他们在攀登时候都是用对讲机联系,他为了保存电量,平常都保持手机关机状态。开机用了三十多秒,池羽觉得有些没来由的紧张。一分钟以后,梁牧也把手机屏幕举起来,他这才看到,他把日历上的生日备注挪到了4月23日。

身边人的生日,其实也根本不需要日历提醒。可但凡跟池羽有关的事情,他眼睛里揉不得一点沙子。自己记住了,手机也要记住。

摄像机仍在转,可梁牧也抬起池羽手腕,脱掉他的手套,吻了吻他绷带缠着的食指。

“不要说无所谓。这么重要的日子,以后要跟我说一声。”

“摄像机……”池羽低声说。

“……之后再剪。”梁牧也凑近前,用身体把镜头挡住。双手捧着他的脸,贴着冰凉的玻璃,低下头来吻他。

阿尔卑斯山脊上最孤独的小木屋此刻丝毫不孤独。他们唇舌交缠,气息乱了,梁牧也的手表自动进入高海拔模式,检测到他心率,正刺啦啦地报警。

次日早上十一点,池羽从普特雷崖壁顶端,准备再一次Drop in。

有了昨天的经验,他对各个区域雪况都熟悉,早就在昨夜入睡之前,规划好今天要选的路线。他滑得更加自信大胆。

他的训练视频,梁牧也每天睡前都见缝插针地看。到现在,得看了百余小时。他经常会请教池羽,为什么这样滑,为什么选这条线。

很多时候,池羽给不出确切答案。他的答案总是,“我的直觉”。可“直觉”也是由经验和主观构成,梁牧也所擅长的,就是在诸多“直觉”中观察总结,找到规律。

最好的滑雪摄影师可以预判目标关键动作的,如同今天。

梁牧也自己在拍摄之前,对爬到了半山腰定点机位的摄影师说:“他今天应该会走那个chute,滑手左侧。注意一下光线。今天我们有光,最好不要后期再处理。”

“梁导copy。”摄影师答道。

“一号机位再给近一点吧,全景昨天有了。今天他会滑得更快。”

“一号copy。”

一切准备就绪,梁牧也检查好自己身上的绳索,随后按下对讲机:“三,二,一,Drop in。”

池羽冲了出去。耳边风声呼啸,可他什么也听不见。

Vitesse Icarus再次划出优美劲道的轨迹。而五十多米开外,阳光略过山脊,静力绳拉紧,挂住了岩壁的主锁。梁牧也手持电影摄像机,按下录制键。

无人机在半空中围着两个人转,从这个角度,能清楚地看到梁牧也正跟着他,同步绳降二百余米,肩不晃手不抖,仿佛可以预测他确切的行进轨迹。他甚至准能确捕捉到他每一个背山转弯扬起的飞雪,每一次太阳照射Icarus板面泛起的金光一闪。

那是一种经过万次训练也无法习得的,与生俱来的默契。

回到北京之后,梁牧也心里有了点底,觉得大概能看到项目全貌。在霞慕尼的拍摄十分顺利,比他想象中更甚。他预想的所有问题——语言不通、低温导致设备故障、池羽的状态不好、攀登遇到难题,拍摄的角度和光线不佳,他竟然一个都没有遇到。

可前面的拍摄越是顺利,他反而越有压力。做如此长线的项目如搭积木般越垒越高,也就越不能辜负前期的准备。

从法国回来之后,他快两天都把自己锁在屋里,没日没夜地看录像,池羽叫都叫不出来。这个状态不似他在格凸——那毕竟是郑成岭的项目,是潘一格的个人梦想。梁牧也和他们关系再近,也近不到牵扯到自己心脏。

可现在的他不太一样。从行程确定的那一刻起,他就很清楚该怎样拍摄,大到故事主线,小到每一个镜头从什么角度拍。没有纠结和取舍,他总知道哪个是正确答案。有得必有失,他得到了作为创作者的灵感和方向,也失去了一些作为决策者的冷静和客观。

五月末,团队就要动身前往慕士塔格。还好,他身后有王南鸥,有谭佳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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