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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发生的事情都跟你说了。现在,能不能让我回家。”

梁牧也这回没再坚持:“你随时可以回家。我去旁边打车。”

门也不是真锁死了。池羽的嘴抿成一条线,拉开了门,径直走向后备箱整理东西,看都没看他一眼。

梁牧也同样拉开了驾驶位的门,伸手还从后备箱把池羽借给自己那块板拎走了。

板拿走了,就没有回来搭车的理由了。这回,池羽终于是回头看了他一眼。他右手提着分离板,左手搭在汽车的引擎盖上,摸着引擎盖冰凉。

可梁牧也已经转身走了。

为了避免再碰上池羽,多说什么不必要的话,他还是特意走到路口才打的Uber。可他拎着雪板雪鞋和头盔,倒也没走出去太远。

等车的时候,他没忍住又回头看,看见池羽也跟自己一模一样的姿势,左手夹着头盔,右手拎着他那块沉重的分离板,板头指着他鼻子尖。

门口的灯泡只亮了一只,声控开关好像不怎么好使,忽明忽暗,微弱的黄光洒在他湿淋淋的雪服外套上。他没进门里去,反倒是垂着头站在自己家门口,不知道在琢磨个什么。想到他后颈的伤,梁牧也觉得他倒像是某种走丢了的小动物。

也许是白天实在筋疲力尽,钥匙串都显得很沉重。池羽去挑家门钥匙的手在微微地抖,他有点强迫症,把手抬起来又放下,反复几次,才恢复正常。

家里面还是一样安静而冰冷,他都没开暖气,直接去浴室放水。他想要冲掉一身疲惫,也冲掉所有的坏情绪。

这种程度的噩梦和惊恐,他得有快两年都没经历过了,甚至以为自己已经完全恢复了正常。也不知道怎么,遇到那个人以后,他总是想到以前的事。也许就是他的声音。明明年龄和梁熠川差太多,性格一点都不像,职业也不是滑雪运动员。

热水从头泼到脚,刚接触他皮肤的时候,竟然有种反常的灼痛的体感,他才意识到,是他的手和皮肤都太冷了。池羽从浴室出来,把雪板擦干净,鞋倒扣在烘干机上,设置好烘干时间,才瘫倒在床上。

把手机充上电以后,他翻了翻相册,把高逸的照片发给了向薇薇,向她再次报了平安。高逸得救以后,一直在感谢救援人员。池羽想到在山脚下焦急等待的向薇薇和高逸的家人,便抢在直升机把他拉走之前,用冻得发疼的手掏出手机来给他照了一张相。高逸也是,明明自己已经冻得快失去知觉,还努力对着镜头竖大拇哥。他不想让向薇薇担心。

池羽的手指停在相册里面,往前一滑,就看到梁牧也拿着他的手机拍的合照了。那个人没戴面罩,只露出下半张脸和一个笑来,一只手揽着自己的肩膀。

他感觉有点恍惚。这明明是三十多个小时之前的事情,却好像感觉隔了太久。他也知道,回来这一路,他一直都处于精神极度疲惫又亢奋的状态,也一直在说错话、做错事。

他打开手机,点开梁牧也的头像,把这张照片发送给他,还给文字注解了一下:“今天早上的照片,拍了两张,忘记传给你了。”

过了一会儿,见无回复,他又自我纠正:“是昨天早上。”

第18章 Sapphire Bowl

那天深夜回到家后,池羽放下手机,足足睡了十二个小时,睁眼便看见日头高悬。因为疲倦至极,他一闭上眼睛,就堕入一片黑暗之中。还好,一夜无梦。

池羽是被连续的微信消息叫起来的,他拿起来手机,联系人倒不是他想的那个人。

而是向薇薇。她说高逸经过一夜的看护,情况已经稳定。他大腿照X光后医生判断为开放式骨折,立刻进行了手术。高逸到底也是年轻,多年滑雪身强体壮,躺了一晚上就已经恢复了些精神。池羽推掉了当天其他的事情,打算开车去医院再看看他。

坐回驾驶位之后,池羽有史以来第一次,不得不把座位往前摇了一格。他便又想起来昨天深夜发生的一系列事情。

他从噩梦中惊醒的时候,车早就停在了自己家门口,而且引擎盖都是冰凉的。梁牧也当时,应该至少熄火有二十分钟半小时了。这么冷的冬天,车上也没暖气,他把自己送到家了,却等了那么久才叫自己。

他也知道,梁牧也为人一直挺大方,一直是敞开心胸以朋友的态度接纳自己,是他自己没有以同等姿态回应。若真把他当个普通学员,也大可不必这么在意。过于在意的下一步是什么,池羽也清楚。那是个危险的深渊,他多少年都不曾涉足。那种情绪和状态,他不想有,更不配有。

高逸见到池羽以后,就拉着他的手不断说谢谢。后来向薇薇在他醒了之后跟他说,池羽在救援队的小黑屋里等了一整宿,第二天天蒙蒙亮就跟着救援队在宝石碗逐个区域排查,连件厚衣服都没穿。若不是他坚持,也许高逸要等到更晚时候才能获救。

池羽被他弄得不好意思,倒是问起来高逸的同伴:“张晨骁到底是什么情况?他的信号收发器……能没电?”

高逸叹口气说:“他跟我说早上刚检查过的,拿出来才发现没电,我一问,他居然用的充电电池……”

“真他妈的……”池羽一听这猪队友的表现,憋了一肚子的火终于有处宣泄了,忍不住开口骂人。他开口才发现向薇薇还在屋里,脸上又有点挂不住:“不好意思啊,薇薇姐。”

信号收发器要用碱性电池,因为只有碱性电池是线性耗电,显示多少就是多少电量,充电电池是说不准的。

向薇薇道:“没事,我昨天也在心里骂过他了,骂的比你更狠。”

高逸无奈道:“救援的哥们儿后来跟我说,整个过程中他离我也就一百米,隔着一个小山包,就愣是找不到。也就是他命大,今天遇到别的钻树林的,要不然我们都不知道上哪儿找他,真的是……”

池羽的脸色还是不太好看:“我和朋友前几周亲手把他从树井里面拉出来的,当时他连三件套都没带。我那天看到你,就应该说清楚的。他这不仅是玩儿自己的命,也是玩儿你的命。”

反倒是当事人显得最大度:“他也不是故意的,这次估计也吓得够呛。一回生两回熟,下次自己也不敢这么搞了。”

高逸察觉出他怒意未消,就伸手让他凑近来一点。向薇薇看出来他有话要说,就借口出门买点吃的,退出了他的房间。

高逸这才半开玩笑地跟他说:“池教练,消消气儿啊。我这不还在这儿呢。”

他目光里面全是关切和诚恳,都有点烫了池羽的眼。

高逸了解他的性格,愤怒占一小部分,愤怒之余是愧疚。是他主动开口说:“你想的太多,池羽,别想那么多。我俩都没事,就是最好的结果。以后我不跟他滑了,行不。”

池羽还是没说话。

高逸之前全麻做的手术,药效还没过,说话也就少了几分斟酌。他看向薇薇不在,直接就开口说:“別像你两年前那样。我都不忍心。”

“三年了。”池羽答。

他当然知道高逸说的是什么意思。他俩初遇那会儿,他刚刚伤愈回归不久。那个雪季末,他重新参加班夫当地的一个自由式挑战赛,成绩却很不理想。他下第一个坡的时候选择了跳崖,做了个tamedog(测滚翻),站是成功站住了,但是他的滑行断断续续,整体都很不在状态。野雪自由式不像公园,各种空中技巧固然亮眼,可只是裁判评估的一方面。

当天粉很深,他没有处理好滑行时候带出来的流雪*,视野被一片白糊住。第二个坡他是头朝下摔下去的,正下方有不少碎石,一度十分危险。还好他很快调整过来,站起来,滑到了终点站。可是一旦摔了,分数立刻会低到最低谷。哪怕他在第一个崖点那个测滚翻赢得了当天的Best Trick(最佳技巧)也没有用。

他没有教练,也没有随行的家人朋友,下来以后没有人拥抱他,只有一个高个子伸出了手跟他击掌,对他说Good job,你很棒。

因为听到了中文,池羽抬头看了一眼,然后摘下面罩和雪镜,又看了一眼。

那个人就是高逸。

后来,高逸告诉他,我关注你很久了,你是我很喜欢的单板自由式滑手。我在你很小的时候在特伦勃朗见过你下双黑树林,我看了考贝特走廊挑战赛的直播,当然也看了那年的X Games大跳台。可是之后,快两年都没看到你,我一直在想你去哪里了。

高逸当时刚刚失恋,请了三个月的假期在班夫滑雪。偶尔周末,他带池羽和自己的一帮朋友去镇上喝酒,高逸喝多了,开始讲自己前女友和自己分手回国的事,而池羽讲了他和梁熠川在雷佛斯托克一起训练的往事。他回忆起了故事的开端,也只有这一部分的故事讲得出口。是高逸听到这个名字觉得耳熟,趁着尿急去厕所,随手一搜,便搜到了故事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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