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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羽低头一看,居然是第一视角的视频,一个人在粉雪小树林里面滑行,然后跌入树井,视线一片黑暗……店内噪音嘈杂,池羽把手机举起来,贴着自己听力正常的左耳,然后就听见了自己呼叫的声音。

不就是那天张晨骁拍的,他和朋友从树井救他上来的视频。当时他和Justin心跳一百八,喊破了嗓子,生怕来晚一步。可当事人倒好,答谢不说,反思也没有,回去就发视频搏流量去了。

池羽没被娱乐到,反而有点堵心:“他也知道自己离死亡就两分钟啊。”

程洋心思敏锐,立刻察觉出他不开心,就说道:“底下也有挺多说让他注意道外安全的……”不过更多的还是在开玩笑,说什么捕捉到一个野生的羽神。池羽在惠斯勒当地神出鬼没,时不时就在大跳台上翻个1080。看见过他的总吹嘘说亲眼看见过他,没看见过他的就说看见过像他的,也约等于个大山里的传说。

池羽把手机还给他,没再多说什么。

程洋只好坐回去试穿他的雪鞋。柜台边上,就剩下梁牧也一个人。

池羽清了清嗓子,这才跟他开口搭话。

“你……大概什么水平?”

“单板的话,能换刃吧。上次滑是很久以前了,给我点时间,应该能找回来。”

池羽就听着。他小心翼翼地把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最后目光才停留在他脸上。声音是真像,可还好,看脸并不像。

“你多高?多重?”

“183,72到73之间。”

池羽想了想,然后说:“那你滑我的板吧,我有块all-mountain(全山板)估计会适合你。今天选鞋就行了。”

梁牧也站直了身体,又反问:“你多高?”

两个人肩并肩站着,他看得出来自己比池羽至少高五厘米,体重肯定也比他重。他从小也滑过不少次双板,知道雪板长度一般是和身高体重成正比的。

池羽回过头,抿抿嘴,像是个笑。他说:“我的板都长,你滑着只快不慢。”

程洋一抬头,就看到池羽已经在给他拿鞋,顿感疑惑:“不是说不滑吗?”

“那是你说的,我可从来没说过啊,”梁牧也在他旁边坐下来,“你不是周末也去吗,我搭你车,不去白不去啊。”

等程洋他们两个人走了以后,池羽看了看表,已经四点四十五。便跟老板说要赶着去夜场,提前下班。

雪具店老板也是个华人,姓于,是个快四十的滑雪发烧友,因为爱滑雪搬来了加拿大,后来直接投资盘下了这家运动用品商店。池羽在他这儿兼职做了两三年,从库房做到前台。三年前,他重伤初愈,被医生下了死命令,一年不能摸雪。要是没有这份工作,他就快要交不上当月的房租。

如今境况大不相同。在山上带学生比在店里打工赚钱多了,他完全是看和于老板的交情,每周抽几个下午在店里坐着,也算是训练和上课间隙的休息。如果有人来买装备,他还能提供点专业建议。

池羽说提前收工,于老板倒没看出来他哪里不对劲,就嘱咐他慢点开车上山。本来很寻常的一句嘱咐,他之前大概也说过千百回。可这次不同。池羽的脚步顿了一下。很快,他就又走开了,去旁边解锁了车,把板子和头盔都扔上了后备箱。

先天对声音辨识困难的池羽,对身边熟悉的人的声音就格外敏感。那个人走近店里跟他打招呼那一刻,他甚至以为是梁熠川回来了。

像他无数个没做完的梦里一样,从山顶开阔的风雪中走过来,走近了这扇摇摇欲坠的玻璃门。他跟他打招呼,叫他一起去夜滑,一起去刷山。

他们相识于池羽十八岁的那个冬天。那年他离开了青训,自己一个人搬到了卡尔加里训练,在雷佛斯托克,认识了一帮玩儿自由式的朋友,里面竟然也有个亚洲面孔,个子比他矮半头。他自我介绍说我叫梁熠川,而且拉着每一个人一定要读对他的名字。池羽从那一刻开始,就挺喜欢这个小子。

他俩一起钻了好多只有双板适合的树林。那一年下来,池羽的树林野雪技巧都突飞猛进,分离板也滑得越来越好。

第二年冬天,池羽短暂离开加拿大,在猛犸山滑了一个多月的道外野雪,吃睡都在朋友家的沙发床上。经过一个赛季,他对猛犸山的道外地形早已熟记在心,在那年赛季末尾的一个自由式挑战赛里他表现出色。虽然没进前三名,可赛后被评委一致评价为自由式玩儿的最花的选手,敢跳最深的崖,连最惊险的招。

那个赛季末尾,法国雪具品牌Rossignol的工作人员就给他留了联系方式,说在考量签约青年单板代言选手。Rossignol当时还没有签过任何20岁以下的单板选手,外界都传他们只会签一个人。那年的美国之旅顺风顺水,他甚至觉得也许就是他职业生涯起飞的那块跳板。他拿笔歪歪扭扭地写下对方的号码,把纸片放进了衣服口袋中。

第二天,他转头就接到了梁熠川的电话。电话里,才十七岁的梁熠川说他偷偷报名参加了加拿大的一个本地的自由式挑战赛,而赛场就是他俩都非常熟悉的雷佛斯托克。他说,他爸不让他去世界各地参加比赛,想让他今年专注学习。他要是比出来成绩,证明了自己,他也许就会同意。那时候,在他的所有同龄朋友里,只有很早就离开父母独立生活的池羽有车也有驾照。梁熠川便求池羽开车送他去比赛。

池羽当场就拿比赛奖金买了昂贵的次日回程的机票,让梁熠川别动,在卡尔加里等着他。他也不顾自己在美国站比赛的时候膝盖扭伤,连一宿好觉都没睡,刚下飞机,就载着他连夜开长途开往赛场。

像很多次偷偷夜滑时候那样,梁熠川半夜遛出家门,把两个人的雪具装好,睡袋打包,正在清点必需品,而池羽爬上皮卡的正驾驶,借着昏暗的灯光研究地图。在池羽的想象中,他们将会一路向西,逃离束缚,驶向大人的世界。那个世界里有免费的梦想,有滑不完的雪,和真正自由的自由式。

仿佛有默契一般,他看清路线后放下手机,梁熠川正好清点装备完毕,拉开门跳上车,然后冲他笑了一下,对他说了句谢谢。

这一幕后来在池羽的脑子里面回放了上千遍。多少次在梦里,他都回到这个时刻,以各种方法拒绝。

他说过,我觉得你爸爸说的可能是对的,之后总有更多更适合你的比赛,这次就让它过去吧。他说过,我膝盖不太舒服,不能再连着滑了,我们这次还是不去了吧。他也说过,抱歉,这次不能帮你。

然而,梦境总是戛然而止,如同现实一样分崩离析。

梦醒之后,他会记起,他说:“好。我们出发吧。”

作者有话说:

IFSA(International Freeskier & Snowboarder Association):世界自由式滑雪协会。

文中出现的雪场都是真的。

梁牧也通过程洋,加上了池羽的微信,又跟他发了个打招呼的表情。

夜里十一点钟,他才收到一条新信息。

是池羽问他:“喜欢什么角度的?”

梁牧也差点想歪了。

过了一会儿,对方发过来几对数字:“12 12”

“15 9”

“18 12……??”

梁牧也才明白,这是问他固定器的角度。他心情不错,便抬手回了几个字:“听教练的。”后面还跟上了个笑脸。

池羽发过了个ok的手势,就没再联系了。

梁牧也想,他这个点可能刚下山回家,正在帮自己准备明天上山要用的板子和固定器。他突然就想起来在店里池羽叼着个改锥低头打蜡的样子来了。他头发有点自来卷,乱糟糟的,被他压在一个橙黄色的毛线帽底下。帽衫穿得松松垮垮,左耳带着单颗小耳环。

梁牧也听程洋一通介绍,知道了池羽曾经是滑大山野雪的单板自由式选手。滑雪运动员他在国内认识的真不少,大多是梁熠川小时候的队友,在国内的时候,也看过不少次他的少年比赛。国内的高山野雪有待开发,没这个传统,也走不出所谓的“大山滑手”。不过,他倒听过不少大山野雪选手的疯狂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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