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追尾款(1 / 2)

第二天晚上回去时跟田家英煲电话粥,他突然想看看赞美是否真的有那么神奇的力量,没说几句就夸她好看,夸她头发好看,脸蛋好看,声音也好听,甚至于那双手也一并赞美了一番。田家英对着突如其来的殷勤并非受宠若惊,而是真被吓到了,问他今晚是不是吃错什么药了,油腔滑调的,不像是个正经人。恰在这时隔壁的情侣正颠龙倒凤,女的一时兴起就大叫起来。田家英听到了忙问:“怎么还有个女的?”赵子言原先还窃喜这墙隔音效果不好,能偷听到好多秘密。这回却暗自叫苦不已,好好的怎么在这个时候行房,不是叫人误会。急着解释:“还有男的,是他们,你听。”说着把手机拿到墙角让田家英听墙根,本是为了证明自己清白,却像是传播淫秽影音。那一头的田家英听到急促的喘息声气得骂了一句:“流氓。”就把手机给挂了。赵子言打过去那边直接摁掉,再打一个还是摁掉,急得赵子言抓着手机吼了一句:“干。”隔壁男的一声叹息:“哎呀兄弟,这事各干各的,不用加油助威。”啪地一声是女的一巴掌压在男的背上,继而数落:“你羞不羞啊?”害羞的事情本是讳莫如深的,如同人有三急,虽说是人之常情也要背着人的,只是在这里供养那份羞耻是需要成本,既然大家都藏不起,索性开诚布公。男的理直气壮道:“害羞什么,他不干?”

次日赵子言发了很长的信息给田家英才算把昨晚的事情解释清楚,田家英劝告他要老实一点,心里加快了自己要去找他的步伐,不看得紧一点,他可真的要学坏了。

郑雪清公司的那一单培训并不尽如人意,尾款就被截住了。子言培训完成后又得催着补尾款了。陈老师会上反复强调回款也是销售的一部分,而且是很重要的一部分,应收账款变成现金流才是真正为公司补充血液,逼得有出单的同事一个个叫苦不迭。没出单的同事安慰他们说这是甜蜜的负担,出过单的人一副过来人的口吻指导他要用死缠滥打的招数才行,对方都耍无赖了就不能怪咱们这边死乞白赖讨要尾款,就到她家里坐等到对方打款,只要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对方。这些做销售的出门第一原则就是把脸丢地上,越是不要脸越是对这个行业的尊重。

赵子言在耳濡目染之中也渐渐变得有点唯利是图,他们美其名曰这是一切以结果为导向的优良品质,在胜利面前就是要无所不用其极。他在前辈的鼓舞之下视死如归,今天舍得一身剐也要把尾款拿过来。

他到了郑雪清的公司,前台说郑总今天没在,蹲守了一天果然没看到郑总出入,不甘心的他直接去了郑雪清的别墅,巧合的是郑雪清正在宴会客人,开门的保姆见过赵子言,当是与会的嘉宾,就直接放了进来。

郑雪清看到赵子言吓了一跳,知道是来讨债的,当着众多客人的面也不好发作,把他请出门外说今天不巧有个饭局,有什么事情改天去公司聊。

赵子言看了一下屋子里的那些人说:“这不是挺巧的,我一直想跟郑总学学酒桌文化来着。”

郑雪清看出他的不怀好意,冷笑了一声说:“来搅局啊?你今天要是敢让我这顿饭吃不安生,我就敢到你公司掀桌子。还要学酒桌文化,我先教教你什么叫真正的不要脸。”

子言摊摊手说:“反正今天拿不到钱,老板也会对我掀桌子。不如郑总现在跟我回去掀一遍给他看——”

“今天没钱,你先回去,改天跟你谈谈钱的事情。”

“没拿到钱我回不去,我都等了一天了,肚子也饿了。要不你现在安排打钱,我立马回去吃个快餐,要不我现在就冲进去了自己找东西吃了。”

“你是听不懂好赖话是不是,跟我耍无赖是不是?我都跟你说了改天谈这个钱的事情,你非敬酒不吃吃罚酒。”

“我不会喝酒,但是我会喊——”

郑雪清吃惊地看着他猛地一挥手说:“行。”转念一想又说:“我给你钱。但是看你今天的表现了。不是要进去吃饭吗?可以,你今天装成我公司的员工,进去陪这些人吃高兴了,我立马给你转钱。”

他上次陪蒋晓川去讨尾款喝得天翻地覆,酒肉穿肠过,心里留阴影,到现在还是杯弓蛇影。但为了追回尾款他还是把心一横,杀人不过头点地,脑袋掉了也就碗大个疤,那几碗酒下肚又能怎么样。他心里默念一遍:“上啊,怕个屌。“嘴上答应说:“好,我罚酒当敬酒喝,郑总别食言就行。”

郑雪清嫌他穿着难登大雅之堂,叫保姆给选套西装,又指了指一楼的卫生间说:“洗了再穿。”待赵子言焕然一新从卫生间出来,郑总看着他哼了一下,说不清是轻蔑还是赞许,说:“还真是人靠衣裳,扮上了也像那么回事。”

上了饭桌才知道郑总为什么要叫自己作陪了,在座的除了她其他都是邀请来的宾客,要喝起来主人难免成为众矢之的,叫上自己是为了当挡箭牌。

赵子言的加入并没有引起多大的波澜,全桌的人都围着面东坐着的一个膀大腰圆秃顶老儿,大家叫他黄总。他看似花甲之年,其实刚过半百,目光炯炯有神,穿着宽松的立领亚麻衬衣,并不显山露水颇有几分隐士的风味,倒是手上戴的劳力士绿水鬼说明这是哪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神仙。做东的郑总左侧陪着,子言自然也就一旁落座。黄总右侧坐着一个年逾不惑之年的女性,做本土网络媒体生意。她梳着斜刘海中长发,染成亚麻色,倒也减龄,只是眉间一颗痣故意点破真相,越见得慈眉善目越见得上了年纪。黄总问她怎么气色不好,说着替她号脉,闭着眼若有所思说:“小赵啊,狼来了,你生意不好做啊,不换个做法,怕做不下去。”小赵惊魂未定掩嘴笑说:“刚才看到黄总皱眉都把我吓到了。还好黄总说的是我生意不好做,不是我人过不去了。不过要是没有黄总的支持,我还真的过不下去了。”黄总说:“我支持也得看我开发的项目是在哪个阶段,现在就两个项目,一个尾盘了,一个地刚拿,就是马上投广告又能投多少呢?再说你那边的广告确实没有效果,线上的还是外来的网站吃香,线下你又舍不得投钱,再做下去越做越小了。”小赵满面愁容说:“可不就是,可不就是。生意做再小也得做,我这把年纪了总不能给人做小吧?”黄总睁开眼睛下结论:“你肝火旺盛,肝是将军之官,主谋虑,想太多了。脾也虚,你肯定又熬夜,睡觉还盗汗,精气神都流走了。做生意急不来的,顺其自然的好,斗不过就斗不过,给自己放个假。你给人做小,谁有那福气啊,趁还有得挑,就挑一个吧。”小赵笑说:“我哪里还有的挑,我只能趁自己还没老赶紧赚点钱。还敢放假,我这一放假可就直接连着退休了,养老金还没赚出来。得跟你学习,活到老做到老。”黄总摇摇头说:“不是这样的,为什么说四十而知天命,人活这一辈子,一切都有定数的。自己的能耐秉性还有运气决定了一辈子能做到什么份上。到了四十就得认了,天命不可违,不能强求的。”

郑雪清一旁说:“这就叫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就爱听黄总讲话,都是人生大道理,比上什么课都受用,前段时间我还花了好几万去培训,都没黄总这几句话顶用。以后啊还是把时间花在请黄总吃饭上。”郑雪清说着笑嘻嘻瞟了一眼赵子言,子言低头不语。

黄总喝了一声说:“你就别扮猪吃老虎了,你的学问还小啊,有几个女的有你这本事你这造化,你做的是最稳当的生意,生意上了轨道,不折腾自然顺风顺水,我这泥菩萨啊,最后能善终就很好了,哪里有本事普度众生。最后这块地做完,我就收手,房地产就是再大涨我也不心动。”

黄总正对面坐着一个圆脸肥短身材的男人,叫刘建,一直笑眯眯聚精会神听着,好似一尊佛,咧开嘴笑就破了金身,给人不怀好意的感觉。他这时拍着手说:“黄总真的是格局开阔,拿得起放得下。业内没几个人有黄总这样的境界。真的。你们别看黄总学历不高,学问很深的,懂工程,懂营销,懂设计,懂哲学,还懂医学,你看啊,他给赵姐这么一号脉,就能知道晚上睡觉的事情,哈哈,开玩笑的啊。所以我在黄总面前,佩服的五体投地,而且不敢有任何的虚情假意,大晚上的事情都能被看透,你说当面弄点虚的假的,不是关公面前耍大刀,哈哈。”

黄总拿起给小赵号脉的那只手举到半空摆了摆说:“做人弄虚作假有什么意思,骗来骗去最后只能骗你自己。我做人做东西从来不骗人,产品是什么样子我就跟客户说是什么样子。一次做了假次次都要作假,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道理。我也最恨别人在我这里作假了。今天骗我一次,赚了一点钱,回头叫我知道了,永远都别合作了,你说哪个损失更大。”圆脸刘建拍了一下手说:“绝对是跟黄总没得合作损失更大,最大。不是经济上面的损失啊,是听不到黄总的教导,人生都迷茫了,误入歧途啊。所以黄总,不管你接下来拿地不拿地,我都紧跟着你,当然,这次这个项目我先给你做好了。放心吧黄总。”

黄总赞许:“小刘做事我放心。你这边做好了,我哥哥那个项目可是大项目啊,到时候帮你引荐一下。”黄总这么一说其他几个立马竖起耳朵。

郑雪清清了一下嗓子问说:“黄总那个高尔夫庄园项目会做精装吗?其实可以做精装,对外报三千块的精装标准,实际就用一千的成本好了,一平方多出两千块的利润。卖点多,也不愁卖。要是有做,我们整个团队就推掉其他项目,全力攻克这个项目了。”

黄总指了指郑总说:“你呀你,就知道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哪里有好心请我吃饭,把小赵,小刘,连我侄女都叫来,肯定是惦记着我哥那块地。做精装我是肯定不会做了,报三千精装标准给一千块的精装成本,最后实际用上去的会有多少呢,这差价看似顾客埋单了,出了事情最后不找你们做装修了,尽来找我,你说最后是谁埋单?我看没什么卖点,都是糟点,前面我就说了,我做事最不爱骗人。人呐,见好就收。我就赚我该赚的钱。你啊,就别打精装的主意了,回头要做两套样板房,你跟小刘对接一下吧。至于那块地,你跟我侄女对接吧,那我哥的地,你问她爸,我不管。”

郑雪清面露难色:“好可惜啊,主要是替黄总您可惜,现在楼市这么好,顺理成章多赚点钱,顺势而为的事情。”

黄总语重心长道:“小郑啊,什么是顺势而为,就是见好就收。在这里我倚老卖老,好为人师了。还是要说到一个人一辈子的福分那是注定的,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不顺都是正常的,顺顺当当大富大贵那是少数,现在我们能坐在这里锦衣玉食,这已经是很大的福分了,好好珍惜就好了。当然,人都是有欲望的,到了一定的身份,又会有不一样的奢求跟想法,这很正常,只有到了一定的份上才会知道命里无时莫强求。我到这个岁数是够够的了,你也别折腾了,好好享福吧。”

圆脸小刘啧啧称奇:“黄总说的都是至理名言,真的,我们就是没有这个境界。每次听完黄总的话我回去都做一下笔记,就怕哪些给漏了。”

郑雪清听惯了黄总的人生大道理,还沉浸在丢了西瓜只捡到芝麻的郁闷之中,也不去附和,只说道:“我要是到了五十,也知天命,肯定解甲归田云淡风轻。因为干不动怂了。能像黄总这样六十耳顺了还这么斗志昂扬奋发有为的,那真的是人中龙凤。”

坐在子言旁边的就是黄总的侄女,长发烫成大波浪,那是一江春水向东流的惊艳,略施粉黛显得朴素,不过五官姣好,不需要太多的妆饰也惊艳动人,穿着白色T恤配蓝色牛仔裤,简洁大方。原先一直低头玩手机,这时抬起头说:“叔叔的意思大家都要认命,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了会打洞。”

圆脸小刘忙打圆场:“唉,芳芳你这话就不对了,你叔叔的意思是大家顺势而为。不过你是龙你是凤,你是光你是电,你还是唯一的神话。来,咱们一起敬一下你叔叔。”

子言先是听得一头雾水,待他们谈古论今也是技痒难耐,恨不能插话进去切磋一番,听了一路理清了他们的关系,一个开发商对着一个代理商,左边一个做宣传的右边一个做装修的,是上下游产业链关系,外带一个亲戚,他们是一路人,自己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外人,虽然不能知天命,但是得有自知之明,好好叨陪末座安分守己才是正道,能帮着郑总挡酒最后顺利把尾款结了才是正事。听到一旁芳芳的注解独特,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黄总端起酒杯肚子顶了一下餐桌,这一震动让全桌的人都跟着把杯子端了起来。黄总环视一圈,皱着眉头说:“小赵不喝酒我是知道的,小郑你怎么也不喝酒,你倒椰汁算怎么回事啊。就因为我这项目不做精装了,你就不陪我喝酒了?”

郑雪清笑说:“黄总看我是那么小心眼的人吗?女人嘛,总有那么几天不方便。这不我带我弟弟来替我喝酒。小赵,你快陪黄总喝一杯。小赵做培训的,人实在的很,也懂得不少,见着投缘,今天带他一来替我跟大家赔不是,我这做东的招呼不周,一来也让他见见世面。”

黄总看了一眼旁边的赵总再看一眼子言说:“这个是小赵,这个也是小赵。这个小赵实实在在的我知道,这个小赵是不是你弟弟我就不清楚了。”

郑雪清忙解释:“认的,干弟弟。”

刘健跟着起哄:“是弟弟吗,别是相好,黄总,你回头也要帮郑总把把脉,看有没有喜脉,不喝酒是这几天不方便还是这几个月都不方便啊。哈哈。”

郑雪清说:“是相好的就藏起来了,还带出来让你们瞧见。”

黄总说:“既然是你弟弟陪你喝,那我一杯,这个小赵得喝三杯。这杯子不大,我辈分算大的,不欺负人吧。”

刘健斩钉截铁:“那怎么算是欺负,那是抬举。年轻人,我说话直,你别介意啊。”

郑雪清关切地问:“没问题吧?”

子言面对这样的场合是怯懦的,同时又是凌然的,耿直说道:“没问题。”也不等别人喝,自己一仰头把酒倒进胸腔,还没尝到是什么味道,只感到一道火焰把食道燎了一遍,哪是琼浆玉露,分明是岩浆,这时的喉咙就是一个喷薄欲出的火山口。他知道酒难喝,却想不到这般难以入口,整张脸皱得如同一个被打穿的南瓜。

刘健看到子言这般痛苦不忘他的监督:“还差两杯,我数着数呐。哈哈。”刘健卖力气烘托气氛,子言不敢扫了他们的兴致,恨不能捏着鼻子喝完剩下的两杯。刘健这才满意,砸了砸一下舌头说:“唉,这就对了,喝酒图醉女人图睡,都是人间美事,别愁眉苦脸的。”

黄总招呼大家坐下,做东的郑总招呼大家吃菜。刘健给林芳芳夹了一块葱烧海参说:“这个好,滋阴补阳,美容养颜。”林芳芳冲他咧嘴一笑,旋即收住,并不吃碗里的海参,而是夹出来递给子言说:“吃个菜,压压就没那么难受了。”

功利性饭局对于不谙世事的子言来说是一场历险,如履薄冰。开场的喧嚣过后预示饭局步入正轨,处处要陪的小心可以安心了,只是肚子里翻江倒海,一桌的人倒也没有察觉,说明自己的存在感实在太低,冷不丁旁边的人夹了菜过来,简直是雪中送炭,感激地看了一眼芳芳,点了点头,也不管这是不是二手菜,囫囵就吃了下去,那张凹陷下的脸这才舒展开来。

刘健本有心向明月,明月偏照他沟渠,他不去埋怨明月,记恨起了沟渠。黄总正与赵总聊天,突然想起了什么叫刘健:“小刘啊,样板房的装修方案上午是不是定了玺院那一家?”

刘健说:“定了吗?哦,定了,定了玺院那一家。那郑总这边——”

黄总下指示:“当然是要给郑总做的,这么多年合作下来,不给她给谁。虽然玺院那家方案好价格也低,回头我跟他解释解释。”

郑雪清说:“黄总真的太支持了,我以茶代酒敬一杯。”

黄总说:“支持你那不是应该的。你回头也报个方案,做得漂亮一点,报价不要太高了,我那边也好解释,生意不是完全是我一个人的。这本来也不是什么事,往常直接叫你来做好了,这回局里有人打了招呼才让那家过来试试。这不今晚想起这茬来。当然是要推掉那一家的。”

郑雪清附和他:“黄总这么支持,我们当然要拿出最好的方案。”

刘健抢着说:“黄总这是偏爱,我都怀疑你每次请黄总吃饭是不是下了迷魂汤。你不能喝酒,不是有代理人,得让代理人陪一杯。小赵还可以吧。”

黄总摆摆手说:“不用了,大家吃菜,吃菜。”

子言逃过一劫,低头吃菜,木讷的像个呆子。赵总在那边看着桌上的菜踌躇道:“我得好好看看,到底哪道是迷魂汤,回头我也学着做做。”

黄总笑说:“你不用学,你自己个就是迷魂汤。自己当局则迷。”

赵总笑了笑说:“看来我这道迷魂汤只能把自己迷倒。”

郑雪清说:“你快喝酒吧,这酒就是迷魂汤,酒不醉人人自醉。酒是色媒人,风流茶说和。你喝醉了,自然就迷倒别人了。”

刘健拍手称快:“说的好,说的好,女人不醉男人没机会啊。”

赵总说:“呸,说这话该罚酒。黄总,你说该不该罚酒。”

黄总乐得主持公道:“要罚,要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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