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2 / 2）

“你看，我们撒的谎总是离不开我们自身，这是一种思维定势。”莫乔说，“在说谎时，我们往往会选择我们熟悉的事物，借鉴现实中已有的身份特点，这是人类的直觉。”

话虽如此，他也没有绝对的把握。

祖父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总有意外。”

但眼下没有更好的切入角度，莫乔有六、七成的把握，他们的方向是对的。

“你为什么会让虚假的身份住在巴黎？”莫乔话锋一转，“据我所知，你自出生就在马赛生活。遇见雷蒙德之前，你从未离开自己的家乡。”

格雷被问住了，先前他下意识地脱口而出，现在回想起来，自己也说不清楚理由。

“另一种思维定势，我们竭力想和原本的身份划清界限。人类总是很矛盾，不是吗？”

莫乔忽然笑了。

他想起刚才雷蒙德的伪装，一身正经的棕色西装、打理精致的大胡子、优雅的木制手杖，任谁一看都像是《唐顿庄园》中走出的贵族绅士。

可他平日里总是穿着风骚的花西装，一成不变的粉色Hello-kitty领带，是个十足的骚包老头儿。

“潜意识是个很有趣的东西。”莫乔说，“我们会从自己所熟知的事物提取谎言的主要框架，然而在填补细节时，又为伪装和原本生活的相似感到惶惶不安，谎言会不自觉偏离原本的生活，和原本的自己相差越大，越感到安全。”

并不是对所有人都通用，像雷蒙德这种说谎不眨眼的老狐狸，说起谎来得心应手，能在几秒内给你编出一个不存在的人有鼻子有眼的完整一生。

只要你不要求他停下，雷蒙德能一直编下去。

老狐狸能瞒天过海，但小狐狸能做到吗？

小狐狸给自己编造的专业方向是“环境科学与工程”，莫乔怀疑她可能并不是工科的学生，如果想要和原本的自己相差越大越好，她可能是个文科生。

“郝夏荏”小姐的学校不是在离理工大学最近的地方就是最远的地方，莫乔动动手指，荧幕上蓝色的光点熄灭了一半。

还需要更多的定位信息。

他打开雷蒙德留下的平板。

老人“顺”走女孩的钱包后，曾用手机拍摄过里面的物品，应该会有他所需要的。

正如莫乔所想，一张皱巴巴的电影票，傍晚18点的《犬之岛》，时间是四天之前的周三。

地点是春天电影院。

以靠近电影院作为下一个筛选条件，蓝色光点又接连熄灭了三分之一，屏幕上仍然留有十二个潜在的可能。

还不够。

莫乔面无表情，紧盯着屏幕，神情专注，清晰的眼神展露着内心的波澜起伏。

他回忆着雷蒙德的讲述，画面如同视频般在脑海中播放，不时暂停倒退。

女孩的脸只有一团朦胧的雾晕，但她齐腰的鸦色长发，在晦涩的想象里却无比清晰。

莫乔没有亲耳听过她说话，但他的想象赋予了女孩清脆悦耳的柔和与清晰，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

“格雷，”莫乔轻声唤道，“昨天是周日，对吧？”

今早飞机刚刚落地，时差还没有倒过来。

格雷确认了一下手机上的日期，肯定地点点头。

“雷蒙德说昨天和女孩谈话是傍晚五点左右的事，我没上过大学，不太懂。但是，大学生周日会需要返校吗？”

这把格雷问住了，他嗯啊嗯啊了一会儿，决定还是交给搜索引擎来决定。

“网上说每个学校规定不一样，但我看到的帖子回复大多都在抱怨周日晚上要返校参加晚点名，有些时间早，有些是晚上九点。”

和莫乔想象得差不多，女孩每周日结束了兼职，还要赶回学校，也就是说“绿藤”咖啡厅离她的学校并不远，最起码不会一个城东一个城西。

第三个点找到了。

算宽松一点，以一个小时的车程为半径，扣除堵车的时间。

滑动手指，大屏幕上的蓝色光点终于黯淡下去一大半，四个光点犹如霓虹都市夜空寥寥的星星。

莫乔抬头看着剩余的光点若有所思，有三个光点距离很近，放大地图，是一处大学城，开车四十分钟就能到。

现在是早上8点40分，正是一天的开始，阳光照耀，将大地染上金色光晕的时刻。

格雷很快备好车，一辆黑色的雪佛兰迈锐宝XL停在酒店楼下，正符合莫乔的要求，低调不引人注意。

莫乔钟爱的那辆黑色商务车留在了英国，海关手续太复杂，他也不打算接受“为什么你的车全副武装简直是现代版蝙蝠车”的盘问。

车子沿着宽敞平坦的道路行驶，窗外的景色一闪而过，高楼大厦、人群川流不息，眼前的景象不断变换，一点也没有分散莫乔的注意力。

好奇心害死猫，他希望女孩最好没有偷偷使用混进了遗骨尘埃的面霜。

如果她闹出了大动静，纵使雷蒙德再不情愿，莫乔也没有办法保住她。

危险不来自于他们，而是地下世界每一双对遗骨虎视眈眈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