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接触30(1 / 2)

病房门口的白衣杂衣混浊不清,病房内传出七嘴八舌的话语和七上八下的诡调。

郭虔挤进人群,踏入病房。医生和护士在阻扰穿着怪异的若干人,这些人不闻不顾,只是围着其中一张病床左脚跳完右脚跳,嘴里念念有词。

病床上躺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她半睁着双眼,眼球暗沉无神,轱辘轱辘转着,似是在看周围,又似只是因为周遭的声音刺激而空转着。她一侧鼻腔里插着透明的硅胶管,她喉咙处开有一个现被封闭的吸痰管入口,她咧开的条纹衣领里是起伏的棱棱胸骨,她手腕下垫着的不止是补丁构成的沙包还有隐匿着的褥疮。

床头柜上放置着几瓶开过的牛奶,还有一碗被苍蝇围绕的糨糊。苍蝇停靠在碗沿上的瞬间,一撮烟灰掉落进碗内,苍蝇振翅起飞直撞向竖在碗边的两根香,最后它被一个老妇驱赶而走。

老妇对着两根香虔诚叩拜,她膝下跪着的是封有四大天王的枕垫,她手里握着的是各种样式的手串,她嘴中的念词和环绕她的诡调几乎如影随形:

“大仙,我是王雅清,我是郭乐乐的姥姥。

“大仙,求您慈悲,求您唤醒我孙女……”

站在门口的郭虔一声不吭地看着。

这些人被自己母亲带来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报警后劝说走一批又会新来一批,因为他们并没有对任何人进行实质性伤害,也没有欺骗她们的钱财,警方最多是因为他们扰乱了公共秩序把他们带去教育一番。

她在她母亲还存有理智时,就跟她母亲沟通千遍万遍,她说她母亲这是成疯成魔,这是误入邪教,可她母亲不认。她母亲说这大仙很神,只要足够心诚,大仙定会帮助她们,而且大仙说不能让陌生人照顾郭乐乐,所以她赶走一个又一个护工。

她觉得她母亲已经直至无药可救的地步,但她怪不了她母亲。

如果不是因为家里出了事,王雅清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信佛之人,在寺院里打扫、吃斋和念经,争当一切能力范围内的志愿者;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素食主义者,但是仍然会给爱吃肉的郭乐乐煮肉,会在郭虔生病时给郭虔熬骨汤;只是一个踏踏实实生活的平民百姓,离异但是一个人将郭虔拉扯到大。

你能怪她什么呢?

郭虔上前举起碗里的糨糊,只是向下一扣,便扣灭、压碎王雅清面前的两柱香。

王雅清愣了愣,她瞳孔颤抖,遂哭号而起。她声音沙哑,双手直拽住郭虔的胳膊:“你这是犯了大忌!大仙会迁怒于我们的!”

郭虔咬咬牙,只将胳膊一甩,王雅清又重新跌坐回枕垫,因惯性后背直撞上床头柜,撞得轰隆作响。这动静终于是使奇装异服的人们皆停了下来,他们抬眼看向郭虔时,郭虔手里的水果刀笔直地指向他们:“都离开。”

他们看着郭虔眼底一片漆黑,还是稍有胆怯,但是满头虚汗的王雅清扶着腰哀求道:“不,不要走,今天的仪式还没有进行完……”

郭虔举起水果刀就向着离自己最近的异装人突刺而去,激得这些人以及其他患者的陪护人员大叫四起。而下一秒,郭虔就被身旁的几个医生、护士扑身抱住。

这些医生护士压不弯随时准备再次跃起的郭虔,也根本掰不动郭虔手里紧握的刀。郭虔额头、脖间青筋隆起,她双眼似是一下布满血丝,她在挣扎中扯着嗓怒吼:“滚!你们都滚!”

待奇装异服的人们落荒而逃后,郭虔才被医护人员压倒。她们迅速夺走郭虔手里的刀,她们三次五次地问郭虔,还会不会做出冲动行为。

郭虔可能稍稍缺氧,她深陷迷雾般撇头看向缩在床头柜哭泣的王雅清,颤抖的嘴唇里挤出:“抱歉……我现在冷静了……”

医护人员松开她,但仍注视着她。她只是从角落拿来扫把和簸箕,也被医护人员拦住:“郭女士,您先送您母亲回家吧。”

狼藉中,只有医护人员敢去搀扶王雅清,但是她张牙舞爪地驱赶她们,又哭又喊:“大仙都要降临了!就是你们赶走了大仙!是你们!”

郭虔绕过医护人员,她蹲下身对王雅清说:“妈,走吧,我们回家。”

谁想王雅清抬起手用抓着的手串扇在郭虔的脸上,红痕很快出现,郭虔转过头,还是目不转睛盯着王雅清:“走吧,回家。”

王雅清泪流满面,她看向郭虔的红肿双眼里满是责怪:“你好狠的心。这是你女儿啊,郭虔,这是你女儿!”

郭虔默不作声。

王雅清一次又一次地用手串抽打郭虔的肩膀与胳膊,她哭喊着唾沫星子四飞:“我就这么一个孙女……我就这么一个孙女啊……”

郭虔按住了王雅清的胳膊,她极其冷静地说:“妈,我们——我和您一起为求证跑遍所有医院,那些医生看着乐乐的检验报告,都告诉我们她已经脑死亡了。

“脑死亡了!她现在是植物人了!

“您如果听不懂医生说话,也看不懂报告单上的字,您看看乐乐啊?她躺在这里都半年了,您见她说过话么?她现在吃饭都是通过鼻子,您见她呛过么?她现在祛痰就是从喉咙上那个洞伸进去一根管子,她现在打针的时候眼睛都不带眨的……”

王雅清甩掉郭虔的手,大喊大叫起来。

郭虔只觉眼前的画面忽然变得模糊,她眨了眨干涩的眼睛,泪水掉出眼眶:“妈,乐乐永远都醒不过来了。

“所以我拜托您,您醒一醒吧,您是我唯一的家人了。”

王雅清突然间白眼一翻,她双手合十抱住手中的手串,像是抱住什么宝贝,嘴里低语念叨。

见状,郭虔的脑袋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断掉一般,刹那间她周围的环境一切声音消失,唯有画面仍在一帧帧继续。

一双手夺走了王雅清的所有手串,它们在王雅清的扭曲面庞下扯断了手串。

脱离线的大珠小珠,它们直飞半空,被天花板的灯照得晶莹透亮,再落下时化作颗颗雨滴,淋得地面片片水洼。

水面倒影出桌前的两个人,一个是郭虔,一个是郭虔的丈夫。

丈夫将手中一沓纸张递给郭虔:“抚养费我会给的,希望你真的用在乐乐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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