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1 / 2)

秋意渐浓,焦黄的树叶在晨风中瑟瑟落下,娟姐拿着扫把,正在院子里打扫落叶。陈羽松背着大包从外面走进来,他弯腰捡起几片树叶,揣进自己的口袋里。娟姐因为不止一次看到过陈羽松捡树叶,忍不住扭头问道:“你装树叶干什么?”

陈羽松因为上次娟姐对他的态度不好,之后就不怎么搭理娟姐,他一边大步走向工作室,一边淡淡回道:“不干什么。”娟姐不满地看了一眼陈羽松的背影,继续清扫落叶。

陈羽松放下大包,掏出手机,再次看了看工作室各个销售门店发给他的销售清单,今天终于有两家店要求补货了,陈羽松感到由衷的高兴,她赶紧把信息转发给单珊。刚进工作室那几个月,画幅销售不错,这两个月,生意慢慢不好了,特别这段时间,有时候连着几天没有销售额。

展厅里传来阵阵同事们的话语声,陈羽松拿出包里的早点,一边吃着早点,一边来到了展厅。陈羽松见珊姐和葛总还有其他几位画师,正站在几幅大小不一的画幅前面,不停地评说着自己的观点。

陈羽松不懂得欣赏画,可是还是被画面特殊的肌理质感震撼了。陈羽松咽下嘴里还没嚼烂的食物,盯着画幅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画?从来没见过。”苏鲁对陈羽松微笑道:“蛋壳画。”“蛋壳画?”陈羽松一脸的惊奇,他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娄筱筱,筱筱戴着口罩,用带着鼻音的声调解释道:“你天天在外面跑,当然不知道了,你忘了你吃的蛋糕了?就是剩下的蛋壳做的啊。”筱筱话一出口,立刻觉得自己这话不该说,陈羽松听了那句“你忘了你吃的蛋糕了?”表情有点讪讪的不自然。这时单珊看到了陈羽松转发给她的销售清单,即刻安排陈羽松去准备补货的画作,陈羽松答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程佐南很少称赞他人,但还是忍不住对其中的一幅画赞叹道:“确实比较震撼,这应该是最大的蛋壳画了,不愧是油画高手,蛋壳画也能有油画的感觉,真的不错。”程佐南说着走到画幅旁边,他蹲下来,仔细地观看画面上粗细厚薄色泽不一的各种不同形状的小片蛋壳。

筱筱留心着佐南的举止,也走到画幅的另一侧,轻轻地用手抚摸了一下蕴含着流动色彩和情愫的画面。筱筱对苏鲁笑道:“放心,我手很干净的。”金誉说道:“你要碰脏了画,把你卖了也值不回来。”筱筱来不及回话,低头对着地面连打喷嚏。单珊关心地问道:“筱筱你感冒了吗?这两天多喝水。”筱筱应答了一声。陈佐南则对金誉笑道:“值不回来可以搭上你,把你也卖了。”金誉挠挠头不说话了,筱筱则感激地看了一眼程佐南。

单珊微低着头,双手抱在胸前,看着画幅赞叹道:“效果很好,比预想的要好很多。苏鲁以前的画风总体比较前卫洋溢,虽然你的写实功底也很好。这个蛋壳画的画风完全不一样,含蓄大气稳重,也不失前卫,很好,很有分量有感觉。”苏鲁笑道:“以前都是即兴发挥的,画到哪里就是哪里,现在要考虑一下。”苏鲁说着往展厅门口看了一眼,见童心卫正站在门口,往里面张望着。

单珊回道:“对的,倾情也好,理智也罢,艺术家是用真善美去表达,用生命去表达。”单珊接着对苏鲁说道:“照这个速度,明年秋天就可以办画展了。”苏鲁心怀感恩地点点头。金誉插话道:“啧啧,苏鲁是艺术家,珊姐都没说过我们是艺术家,我们也想办画展呢。”苏鲁笑道:“艺术家还需要说吗?你们的作品都已经走向海外了,我天天什么事也没做。”苏鲁说着往展厅门口看了一眼,见童心卫已经走开了。

单珊笑道:“这里就是艺术家的摇篮,你们都是艺术家,以后都可以办画展。”葛汉金反复观看着蛋壳画,这时笑道:“从艺术的角度看,欣赏度确实很高,但是市场接受度还是要具体看。”苏鲁听后,有点理解不透葛总的意思。单珊接话道:“艺术品的价值就是以‘艺术’两个字来衡量的,艺术程度越高,价值就越大,价值就是市场,这个不用担心。”葛汉金是以市场兼顾艺术的眼光去衡量的,而单珊则认为,艺术等同于市场,真正的艺术品从来不乏市场,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这一段时间工作室生意不好,葛汉金忧心忡忡,他跑遍了周边经营得比较好的画廊,了解最新的销售行情,以及一些特殊的经营模式。葛汉金越来越觉得,工作室的运营方式有问题,用人也有问题。但他想再观望一段时间,毕竟刚开始几个月工作室的销售还是不错的。

但葛汉金也是比较尊重和爱惜人才的,他一直都比较欣赏苏鲁的才华,何况和苏鲁也是多年以来的同事和朋友,大家的关系一直都是不错的。这时葛汉金接着说道:“苏鲁的才华是有目共睹的,继续努力,我们绝对支持。”葛汉金的神色里充满信任和鼓励,苏鲁听了,心里也升起由衷的感动,同时也觉得愧疚,刚进工作室的那几个月,苏鲁偶尔还会画一些商业画,为公司创造一部分利益,最近几个月以来,苏鲁则全心投入了艺术创作中,以能够如期举办画展,工作室依然每个月给苏鲁发工资,令苏鲁更加感动的是,珊姐和葛总对他非常的尊重,并没有因为他暂时没有给工作室带来效益,却依然拿着工资而对他另眼相看。虽说苏鲁家境很好,但苏鲁大学毕业后,就没有再依靠父母。苏鲁很喜欢这里的创作氛围,也喜欢这里的同事,大家相互间经常逗笑打趣,但遇到事总是会彼此帮助,而当苏鲁在创作之余需要调整放松的时候,工作室外面如画的自然风光,常常能给予他很好的创作灵感。

同事们见葛总这般支持苏鲁,既替苏鲁高兴,也觉得羡慕,陈佐南说道:“等到你们办画展的时候,我负责布置场地。”金誉说道:“我跑得快,我负责跑腿。”“我负责指挥你们。”牟眸说道。“就你?指挥我们?”金誉不屑地问道。“我们女生没啥力气,我们就现场指挥,怎么了?”牟眸反问道。“你指挥闻杰,筱筱指挥心卫,恩亿指挥苏鲁,我替你们分配好了——”金誉接着说道,“我就不用你指挥了,恩亿也不一定能指挥苏鲁。”闻杰对金誉道:“回头我告诉恩亿去,看她收拾你不?”牟眸知道闻杰是护着自己说话,她不想气氛变得暧昧,于是岔开话题说道:“好期待能看到珊姐和苏鲁的画展,我都不知道这辈子能不能办一次画展。”陈佐南说道:“你好好画,将来肯定可以办画展,你才多大,离一辈子远着呢,我都还没想过呢。”闻杰说道:“啧啧,你还没想过吗?我看你挺想的。”陈佐南笑道:“想也正常,你不想吗?”闻杰眨了几下眼睛没说话。

单珊听着同事们的话语,感受到他们心里的期望,单珊心里忽然萌生出一个想法,她希望同事们都能举办画展。葛汉金则担心同事们都效仿苏鲁,都去搞纯艺术创作,这样工作室就没办法运营下去了。葛汉金这时候笑道:“大家都年轻,好好画,其他的想法暂时放一放,踏踏实实地把眼前的工作做好,以后都会有机会的。”同事们听出了葛总的意思,不再说话了,牟眸则调皮地吐了一下舌头,大家都转身去了自己的工作间。葛汉金见大家都离开了,对着单珊摇了摇头并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单珊没有说话,沉默着去了自己的办公室。

陈羽松根据门店的要求,以及自己几个月以来的工作经验,从仓库里挑选了一些补货用的画作,放在了大厅里,等着单珊作最后的确认。单珊告诉陈羽松,今天下午她要去火车站接人,等下要顺道去门店里看看情况,他和她一起去店里就可以了。

因为最近销售一直不好,单珊想去门店里看看陈列等方面是不是有问题。单珊又从仓库里挑选了一些画幅,准备一起带到店里去,做一些陈列上的改变。

陈羽松打包好画作,把要发去外地门店的画作小心翼翼地放到前台上,通知完快递,然后把本地要送货的画作小心地放在单珊的车后座上,就顺车和单珊一起出发了。

上班高峰期车流密集,在进入高架前的一段路上,单珊从后视镜中看到侧后方一辆蓝色的小轿车似乎想改换车道,随后那辆车又一直行驶在正常的车道上,单珊就没有多想。正当单珊放松的时候,右后方忽然窜上来一辆小轿车,几乎是横向插入单珊车子的前方,单珊即刻踩刹车,但是,单珊的车子还是碰到了前面轿车的尾部,单珊一看,正是那辆蓝色的小轿车。

单珊叹息了一声,赶紧把车停在了路边,对方车子也在路边停了下来。陈羽松担心地问道:“珊姐,没事吧,我们需要赔钱吗?”“需要赔钱那就得赔钱啊。”单珊回道。“可那是对方的责任,他强行插车。”陈羽松不服气地说道。

说话间,那辆蓝色的车子里下来了一位年轻人,他穿着时髦合体的衣服,理着时髦的发型,那位年轻男子冲着单珊挥了一下手,接着看了看车子后方被碰裂的灯罩,走过来对单珊说道:“给五百块吧,我自己去修理,没多要你的。”单珊认为这不是钱的问题,而是觉得这位年轻人不讲道理,单珊微笑道:“你应该知道,你强行变道导致交通事故,是要负全责的,我的车也有损坏,应该是你赔偿我吧?”“我是变道了,但是我车子的后方有足够的车距,是你开车撞上我的车。”对方歪曲实情,单珊一下被噎得无话可说,单珊见对方毫无愧疚之色,就决定不再和他讲理,就按照对方说的,给他五百块就行了。

正欲说话,一旁的陈羽松往前几步,怒道:“你讹人是不是?现在判你全责,我们的车损坏了,你给一千块,我们自己修去。”那个年轻人打量了一下陈羽松,笑道:“欧呦,你判全责,你谁呀?给你一千,你讹人是不是?”陈羽松忍受不了对方那轻蔑的目光,攥着拳头冲着对方走过去,单珊立刻对陈羽松喝道:“陈羽松,不许动手!”

可是陈羽松似乎没有听见,单珊话音刚落,只见陈羽松挥起拳头,冲着对方脸部重重一击,对方应声倒在地上,单珊怒道:“谁让你打人的?你给我站一边去!”单珊没想到看起来瘦小的陈羽松会有那么大的力气。年轻人一手撑着地,另只手抹了一下嘴角流出来的鲜血。单珊再次对陈羽松喝道:“打架的明天不要来上班!”陈羽松见单珊真生气了,便冷静了下来,低着头默默走到一边去了,但心里因此而觉得尴尬和不舒服,陈羽松心想是不是明天真的不要他去上班了。

单珊走到那位年轻人身边,蹲下问道:“需要去医院看看吗?我陪你去。”那位年轻人用手捂着嘴,没有说话,单珊带着歉意说道:“对不起!你说怎么办吧。”那位年轻人从地上站起来,掏出餐巾纸,不停地擦拭嘴边的鲜血,单珊看他的嘴角处已经肿起来了。

擦拭得差不多了,那位年轻人问单珊:“你说怎么办现在?”单珊说道:“你说吧,你要去医院就陪你去,或者交警处理都行。”年轻人想了想,说道:“你给一千块吧,我自己去医院看。”年轻人没有再提灯罩的事。

陈羽松在一旁听了,又生出一股恼怒,觉得对方这下是真的借机讹钱了,但又不敢再教训对方。陈羽松忍不住说道:“就牙齿出一点血,要那么多钱?你不去医院,明天它自己也会好。”年轻人受了教训,不再搭理陈羽松。

单珊觉得这个处理方法是双方最受益的,否则,对方和陈羽松都会付出代价,而年轻人已经受到惩罚,陈羽松也会受到教育。

“好吧,你自己去医院行吗?”单珊问道。“这个不用你们管。”那年轻人回道。他的脸色很难看,青紫色的嘴角肿的更大了。单珊觉得内疚,她把一沓钞票递到年轻人的手里,说道:“这是一千五,你拿着吧,这两天好好休息。”年轻人怔了一下,回道:“说了一千,多的不要。”那年轻人显得有点不耐烦,单珊把一千元给了那年轻人,年轻人转身离开了。

陈羽松在一旁看着,忍不住生气道:“珊姐你好有钱!”照陈羽松看来,就不该给对方钱。单珊瞪了陈羽松一眼道:“不是我有钱,是你的拳头值钱!”陈羽松不敢做声了。

单珊驾驶着车子,继续往前赶路,陈羽松沉默地坐着,心里七上八下的,他还在想单珊刚才生气时说的话,同时觉得自己刚才不该冲动,让珊姐损失了一千块。

单珊一直没有说话,陈羽松几次看向单珊,都发觉她脸色凝重,陈羽松就更觉得尴尬和不适了。在沉默中,陈羽松忍不住小声问道:“珊姐,我,那个,明天还上班吗?”单珊听后不动声色回道:“你明天写份检讨给我,要不想来了,就打份报告给我。”陈羽松“哦”了一声,心里更加没有底了,想到要离开工作室,陈羽松忽然气馁了,顿时觉得一片迷茫,他低头玩弄着自己的手指,想着自己今后的出路。

又沉默了一会,陈羽松小声说道:“珊姐,对不起——我回头给你一千块,是因为我引起的。”“谁要你一千块,是钱的问题吗?”单珊严肃道,“我知道,是我不对,以后不会再打人了。”陈羽松低头说道。单珊听陈羽松这么说,态度缓和了下来,“认识到就好,拳头越硬付出的代价越大。”“我知道了,以后不会了。”陈羽松回道。

陈羽松从口袋里摸出几片树叶,打开钥匙串上的小剪子,沿着树叶的边沿剪了一圈,然后把树叶放到嘴边,轻轻地试了试,接着,陈羽松开始吹奏树叶,高昂婉转的音声从陈羽松的口唇间飞扬开来。单珊惊奇地看了陈羽松一眼,问道:“你还会这个技术?不错啊。”陈羽松没有回答,专心致志地吹奏着树叶,唇齿和树叶之间若即若离,那美妙的音声穿过车窗,一路回旋。

单珊一边开着车,一边感受着美妙的乐声,单珊是第一次听到树叶吹奏的声音,那抑扬顿挫的音声里,让人感受到一种难以言说的孤独。吹奏完一曲,陈羽松小声回道:“我上小学的时候就会吹树叶,我唱歌很难听,后来从电视上看到有人表演吹树叶,我没事也学着吹,慢慢就会了。”

“吹得很好,还不知道你有这个才艺。”单珊称赞道。“我出门了没事就吹,这也不算什么才艺,练练就会,和吹口哨差不多。”单珊忽然觉得陈羽松很可怜,现在的孩子大都沉迷于各种电子音色里,身边有长辈们的宠爱,哪会有孩子去练习吹奏树叶,何况一个大城市的孩子。

“你家住新荣区什么位置?”单珊问陈羽松,“就‘鸿苑’后面。”“是吗?那离我们门店很近,都没听你说起。”“是的,那一片很破的,要拆迁了。”“那可是一块宝地啊。”单珊回道。陈羽松没有再说话。“你爸爸妈妈还好吧?”单珊问道,“还好。”陈羽松淡然回道,单珊看他似乎不想提及,也就没有再问了。

到了门店里,单珊和店里的营业员交谈了一番,仔细了解了一番光顾门店的顾客们的不同需求,单珊认真看了看门店的装修格局,觉得还是不错的。但是近两个月,生意清淡,单珊暂时找不出事相上的原因,但单珊也不想一味的迎合市场,她相信只要艺术品本身足够好,就一定会获得成功。

陈羽松和门店营业员根据单珊的建议,在门店的陈列上做了一些改变,单珊则去到门店附近的一家点心店,买了几大包点心和糕点,顺带回去。家里老爷子喜欢吃这家的糕点,单珊自己的父亲也喜欢吃,今天单立扬他们一行要来海城,正好让他们带一些回去。

单珊看了看时间,离吃中饭的时间还早,想着陈羽松家就在附近,单珊想趁着这个时间段,顺便去他家里了解一下情况,以合理解决娟姐反馈给她的问题。单珊不想断然找陈羽松谈话揭穿他,她不想那样去伤害一个才十几岁的孩子,也许这里面有其他的原因需要去了解。但因为每天太忙,无暇顾及,一拖就是几个月的时间,单珊一直记挂着这件事,今天正好有这个时间档,单珊不想错失机会。

“去你家看看方便吗?”单珊对一旁的陈羽松说道。“我家?”陈羽松睁大了眼睛,“对,你家不是就在附近吗?正好现在有时间。”“为什么啊?我家很破的。”陈羽松面露难色,“没关系,不欢迎吗?”单珊反问道。“那也不是。”陈羽松犹豫道。“步行就可以过去了吧?”单珊问道,陈羽松见单珊主意已定,只好忐忑不安地说道:“步行可以的,车子进不去。”

单珊和陈羽松一前一后地往陈羽松家的方向走去,拐进一条小巷后,单珊见里面有一家水果店,便买了一箱水果,让陈羽松扛着,接着又拐进了一条非常破旧的小巷,走了十几米后,陈羽松领着单珊进了一扇大门,大门上方灰色的水泥已经斑驳脱落,进到破旧的院子里面,单珊站在灰色的楼房前向上看,只见上方层层叠叠地布满锈迹斑斑的晾衣架,架子上挂满了彩旗一般的五颜六色的衣物,正在风中飘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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