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1 / 2)

傍晚时分,梁钵打来电话,告诉单珊他们已经从草莓园回来了,现在正在吃饭的地点,让单珊赶紧驱车过去。单珊到的时候,桌子上已经上了好几道菜,他们正一边吃一边等她。梁钵坐在两个孩子的中间,老爷子和两位保姆坐在对面。看到妈妈过来,宁宁即刻和妈妈分享起草莓园里有趣的事情,她说着把放在桌上的水壶盖打开,“妈妈,你尝尝草莓汁。”宁宁把水壶举到妈妈嘴边,单珊往水壶里一看,水里面泡着好些红红的草莓,问宁宁道:“你这是干吗?”梁钵回道:“洗干净的,一定要喝草莓汁。”“这样就是草莓汁了?”单珊问道,“对呀,你尝尝我做的草莓汁的味道。”宁宁忽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说道。

这时服务员上来一道熟食鸡肉,宁宁看到了,招手说道:“放到我这边,放到我这边,我要吃。”平时家里以素食为主,也很少带孩子们出来吃饭,今天梁钵特意点了几道荤菜。宁宁看到色泽馋人的菜品,就不淡定了,每上一个菜,都希望放在她边上。

紧接着服务员又上来一道荤菜,“香肠蒸鸭脯”,要放在越越边上,这正是越越的最爱,越越从小到大,只要外出吃饭,这是必点的一道菜,除非饭店没有这道菜。越越的妈妈在世时,也经常在家里给越越做这道菜。在越越心里,这道菜就是为他而点的。

宁宁见到香喷喷的香肠,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对服务员说道:“叔叔,我够不到。”宁宁用手指着服务员手里的盘子,服务员又把盘子从越越身边端起来,放到宁宁手边,顺便把另一个素菜移过来。宁宁闻到香肠的香味,赶紧下手拿了一片,津津有味地吃起来,这些菜平时家里很少吃到,宁宁觉得倍感珍惜。

越越看到好吃的菜都被端走了,顿时很不高兴,拿着筷子不说话。单珊看在眼里,赶紧把荤菜移到越越手边,同时又夹了一些到宁宁的碗里。单珊制止宁宁道:“不许把好吃的都放在自己边上,再这样你就下去,不准吃。”宁宁立刻抗议,但看到妈妈生气了,又不敢做声,宁宁看着自己喜欢的两道菜,被妈妈都移走了,眼泪立刻滴滴答答流出来。

宁宁拿着纸巾一边擦鼻子一边对梁钵说道:“爸爸,你可以给我夹一片香肠吗?就一片。”梁钵见女儿这么委屈,俯首在她耳边安慰了几句,接着把香肠移到宁宁这边,同时拍拍儿子的脑袋,意思让他让一下妹妹。越越见爸爸什么都向着妹妹,赌气地伸手端起盘子,把剩下的香肠和鸭脯肉一下全倒到自己的碗里。

梁钵见状训斥越越道:“谁允许你这样的?大家都不要吃?就你一个人吃?你能吃得完吗?下次再这样就不带你出来吃饭,饿着你!”越越非常委屈地立在桌子旁,一声不吭,单珊和保姆都替越越说好话,让越越快吃,梁钵见越越犟着,说道:“别理他,爱吃不吃。”越越低着头,几秒钟后,转身离开。

单珊和梁钵立刻回头,越越的身影在人头攒动的饭店里快速地穿梭,转眼就没了身影。梁钵和单珊立刻起身追出去,等他们从二楼楼梯慌忙下去,已经看不到越越的身影。梁钵和单珊分头寻找越越,可是商业街上到处都是人流,两旁都是巷道,根本找不到越越。两人一边寻找一边通话,一小时后,还是没有越越的消息。

梁钵坐在一块石墩上,心里既愧疚又担心,天色已经暗下来,看着夜灯下人来人往,他忽然觉得那么迷惘,他毫不犹豫地报了警,请求警方配合赶紧寻找孩子。单珊和越越的班主任老师取得联系,说明情况,也许越越会去同学家里,越越班主任就在班级群里发布了信息,让家长们一旦有越越同学的消息,赶紧告知。

单珊返回饭店,先送老人孩子和保姆回家。大人们焦虑的情绪感染着宁宁,宁宁有些不安地问:“妈妈,我的哥哥会死吗?”宁宁还不知道“死”的含义,她只大概知道“死亡”是消失离开,是一件最严重的事情,今天哥哥的离开,以及大人们的情绪,让宁宁很自然地联想到死亡。

单珊没有回答宁宁,而是问她:“如果哥哥永远离开我们,不会再回来了,你会害怕吗?”宁宁“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我不要哥哥离开,我不要哥哥死——”单珊说道:“我们不能保证一定能把你的哥哥找回来,也许他会回来,也许他永远不会再回来。”单珊今天想对宁宁说实情,或者把事情说的严重一点,因为,她觉得以后只能让宁宁让着哥哥,也许是办法,因为宁宁是懂得变通的孩子。

宁宁哭着说道:“妈妈,我害怕,我不想让哥哥死——”单珊有些心疼地看着宁宁,她现在不能安慰她。“那你后面还要和哥哥抢东西了吗?”“我以后不和哥哥抢东西了,妈妈,哥哥会死吗?”宁宁再次害怕地问,单珊硬着心肠没有去安抚宁宁。

单珊把家人送回家以后,接着又马上出去寻找越越,金姐也在外面帮着一起寻找。天已经完全黑了,借着路灯,单珊在小区里仔细地寻找了一遍,也许越越就在楼下某个地方坐着,可是没有越越的身影。几个小时过去了,依然没有越越的消息。梁钵一边寻找,一边焦急地看手机,生怕有来电和信息错过。

夜越来越深,街上的行人越来越稀少,金姐已经回家了。梁钵和单珊分头在周边的网吧和夜店里寻找,一家一家仔细地排查。当单珊从一家网吧里出来,拖着疲惫的身影,望向空荡荡的街道时,她看到不远处的十字街头,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梁钵,他站在十字路口犹豫着,然后穿过街道,走进对面的一家店铺,那是一家24小时便利店,也许越越就在里面,他身上有零钱,梁钵前天刚给了他两百。

梁钵走进去,客气地问道:“请问你们看到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吗?大概这么高——”梁钵用手比划着高度。工作人员抬头看向梁钵,他的充满焦虑和期待的眼神正盯着她们,“没有,没看到。”“他穿藏青色的运动套装,眼睛大大的,皮肤有些黑,没有看见吗?”“没有,没看见。”“门口经过的孩子有没有——”“没有,没注意。”没等梁钵说完,对方已经给了他确定的答案,梁钵冲她们歉意地点点头,接着走进便利店,从中间的货架穿过,再从侧面绕出来,他不想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单珊一动不动地站着,好一会,她才看到梁钵从店里走出来。梁钵慢慢往前走着,觉得自己仿佛行尸走肉一般,他没有看见不远处的单珊。单珊迎上去,梁钵高大的身影这一刻显得那么无助和寂寥。

梁钵看到了单珊,他们朝彼此走去,然后拥抱在一起。在初夏乍暖还寒的深夜里,他们感受到彼此给予的温度。“越越会没事的。”单珊小声地安慰着梁钵,她看到他眼睛里有泪痕,单珊心里一阵痛楚,她从没有看到过梁钵流泪,她伸出手,抚摸着梁钵有些冷的脸颊,梁钵伸出手,握住了单珊的手。

直到凌晨,他们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梅姐也没有合眼,她听到动静赶紧起来,以为越越回来了。梅姐看到梁钵和单珊憔悴的脸色,心疼地说道:“我给你们煮点什么吃的?”梅姐说着往厨房走去,“不用了梅姐。”单珊说着进了房间。

梁钵越来越陷入痛苦当中,他握着手机,在房间里来回地踱步。警方那边暂时还没有消息,但是今天会进行更大范围的搜查。梁钵无法想象这个漫长的黑夜,越越在经历什么,或者已经遭遇了不测。他仰面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心里是刀割一般的煎熬。在过去所经历的种种变故中,都不能击垮梁钵,但如果就这样失去越越,梁钵顿感绝望,他愿意用生命去换取越越平安回来。在分分秒秒的煎熬里,这种绝望感越来越强地占据着梁钵的心脏,以至于他感觉快要窒息了。单珊侧趴在书房的沙发上,把脸埋在靠垫上,心里经历着和梁钵一样的痛苦,这一刻,他们都想独自安静一下。

就这样,似乎过了很久,单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但是很快又惊醒了,她弹簧似的坐起来,越越究竟去了哪里?外面的天已经亮了,这一夜,越越是怎么度过的?单珊心里如刀割一般。

单珊的目光落在书桌上那只还没有做完的“妈妈的手提包”上,呆呆地看了一会,然后单珊猛地站起来,她像是感觉到了一点什么,单珊拿起手提包,仔细地看着,接着翻看越越画的手提包的构思草稿,单珊拿起其中的一张草稿图,纸上勾勒着一位女士挎着手提包的简笔画,虽然只有寥寥几笔,但单珊的直觉告诉她,越越画的是自己的妈妈。

单珊走出书房,她轻轻地推开卧室的门,没有看见梁钵的身影。单珊接着去了佛堂,透过门缝,单珊看到梁钵正虔诚地跪在佛龛前的拜垫上,一动也不动,梁钵正在做深刻的忏悔。

这时,梁钵放在地上的手机响了,从昨晚等到现在,手机出奇的安静,就连客户的电话也没有一个。梁钵拿起手机,手有些颤抖,他的心提到嗓子眼上,他看了一眼手机,是区公安部门的电话,梁钵按下了接听键。对方告诉梁钵孩子已经找到,基本确认是越越,目前孩子平安,让家长带好证件赶紧到公安部门指定地点进行核实登记。

单珊一直都在佛堂门口站着,她听见了这个消息,推门进了佛堂,两人拥抱在一起,“越越没事,太好了。”梁钵说着,释然和欣慰的眼泪已经夺眶而出,单珊也是热泪盈眶。他们在漫长的黑夜里,分分秒秒受着煎熬,随着时间的流逝,感觉到孩子正在永远离开自己,这种失而复得的感受,让他们喜极而泣。梁钵和单珊再次跪在拜垫上,虔诚地感恩佛菩萨的加持,感恩国家公安部门的鼎力帮助。

梁钵带着单珊赶紧驱车前往指定地点,海城郊区一处镇上的派出所。在车上,单珊说道:“在你接到电话前,我忽然知道了越越去了哪里。”“我接到电话后,也知道越越去了哪里。”梁钵说着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接着,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

镇派出所不大,梁钵停好车,和单珊进了大门,直接走向对面的办公室。梁钵推开门,对面一张很大的办公桌前,坐着几位工作人员,正在翻看资料。梁钵一眼就看到门侧的椅子上,坐着越越。越越抬头看了爸爸和姑姑一眼,低下头不做声,越越的沉默蕴含着对抗,倔强的神情带着一丝的淡漠。

梁钵走过去,在越越身边坐下,他拉起越越的手,“对不起!爸爸错了,爸爸向你道歉,我保证,以后不会再那样说你,你可以原谅爸爸吗?”单珊坐在越越边上看着他,眼睛瞬间潮湿了。越越的手从梁钵的手里抽出来,他沉默着,什么也没有说。

越越身边的椅子上,放着一束包扎好的玫瑰花,花束已经有些蔫了。梁钵听到工作人员在那边招呼粱李越的家长,赶紧过去登记信息。梁钵了解到了从昨晚到刚才凌晨,公安部门搜寻越越的整个过程,梁钵向他们表达了深深的感谢。

昨晚附近区域寻找无果以后,公安部门展开了更大区域的搜查,调出各各路口的摄像头,在全区的出租车发布寻找信息等。凌晨时分,有出租车司机反映了一条重要的信息,他在昨晚曾拉载了一位小乘客,信息和越越相仿,因为没有大人陪同,司机特意留意了一下越越,还问了越越去哪里,家住哪里,但因为车程比较短,而且小乘客说有人接他,司机就没有多想。根据这条重要信息,几个小时以后,派出所工作人员找到了越越,经过调查核实,越越是先乘坐了三趟公交车,最后的一段路程坐了出租车。

从派出所里出来,梁钵问越越道:“告诉爸爸,昨天晚上你住在哪里?”越越用手指了指方向,“一会带爸爸去看看好吗?昨天晚上你害怕吗?”越越没有做声。梁钵蹲下来,拿过越越一直抱在手里的花束,看着这束没来得及送出去的花朵,梁钵感受到孩子孤独的心灵以及对妈妈遥不可及的思念。“昨天太晚没看成妈妈对吗?等会我们一起去看妈妈,好吗?”越越点点头。梁钵站起来,他双臂拥抱着越越,“爸爸不能没有你,以后想妈妈了,我们一起来看她好不好?”

单珊在一旁默默地陪伴着,梁钵的真情流露,让她动容,她看到了如山的父爱,她也感受到了越越执拗淡漠的个性背后,是一颗敏感脆弱的心灵,她看到越越的心还停留在过去,看到越越对逝去的眷恋和对爱的渴望。单珊接过梁钵手里的花束,感觉是那样的沉重。

单珊去拉越越的手,越越却躲开了,单珊沉默了一会,微笑道:“越越,你爸爸是多么爱你,你知道姑姑有多羡慕你吗?我的爸爸在我小时候,从不管我,如果有狼把我叼走了,我的爸爸也许会说,等我睡一觉再去撵狼。”梁钵笑起来:“你姑姑开玩笑呢。”

梁钵这次在越越面前称呼单珊为“你姑姑”,梁钵决定以后不再勉强越越,如果越越这辈子都不想改口,那就叫单珊“姑姑”,更何况越越今天要去看自己的妈妈。单珊看了梁钵一眼,对他的决定表示赞许。

梁钵和单珊带越越一起去吃过早餐,然后到附近的鲜花店里买了一大束新鲜的百合花。接着由越越当向导,梁钵和单珊来到越越昨晚住宿的小宾馆,了解清楚情况之后,梁钵和单珊才放心下来。

每年的清明节,梁钵都要带越越一起去到海城郊区的一处墓园,给越越的妈妈扫墓。那年越越妈妈去世之后,梁钵在海城的一处郊区找到了满意的墓园,离朔城也不远。一个月前的清明节,梁钵刚刚带越越去给他妈妈扫过墓,没想到今天又来了。

从墓园回家的路上,已经是上午十点了,单珊正要给工作室打个电话,同事娄筱筱打来了电话,问单珊几点到公司,他们要开始做蛋糕了。单珊告诉筱筱今天家里有事,不能去公司,让他们安排一个人过来拿烤箱,今天先少做一部分蛋糕,公司同事分着吃。又叮嘱筱筱余下的禽鸟蛋明天早上务必全部做完蛋糕,要做够份数,不够就用鸡蛋做,明天下午要送去儿童福利院。

单珊到家后不久,陈羽松就过来取烤箱了。陈羽松站在门槛外面,单珊出来招呼他,问道:“车子在下面等吗?”单珊以为陈羽松打车来的。“不是,我坐公交车来的。”“进来吧。”单珊看陈羽松又黑又瘦,总想给他拿点吃的。

陈羽松吃不准是不是让他进去搬烤箱,在他看来,珊姐家既干净又高级,不像他的家,又破又阴暗,陈羽松犹豫着,他怕自己的鞋弄脏了珊姐家的地板。单珊从一侧的鞋柜里拿出拖鞋,放在门口,示意陈羽松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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