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2)

那似深似浅的音乐,雾霭一般弥漫开来。而单珊黑色的长发,如同晨雾中黑色的缎布,沾染淡淡的湿气,沿着白皙的脸颊,垂泻而下。单珊拢拢头发,起身来到窗前,窗外阳光灿烂,绵延不断的金色的油菜花田,延伸至视线的尽头。单珊把脸贴近窗棂,初夏的风摇曳她的长发还有窗帘,伴随阵阵稍急渐缓的花香。单珊回望转身,在乐声里踱步,“黑森林”带着甜涩的异味曲调,柔和地冲刷着单珊的记忆。

单珊在画架前伫立,然后拿起画笔,那富有弹性的笔触,在调色板上回旋,带着萌动的情愫,在画布上跳跃。回忆从指间流出,混合饱满厚重的颜料,在画布上氤郁绽放。曲声终了,单珊放下画笔,身体靠在墙上,凝视着前方的画布,然后拿起画刀,镇静有力地刮下一片片厚重的颜料,露出淡淡的透明底色。

有人轻声敲门,娟姐端着餐盘探头进来。“经理,吃饭吧?”娟姐小心谨慎的神态,令单珊笑起来。单珊和她说过几次,喊她名字就是,可是娟姐似乎不习惯。娟姐把餐盘放在桌上,转身出去了。单珊来到桌边,习惯性地看向桌上的记事本,提醒自己央笛下午要过来。

单珊端起餐盘,走出办公室,单珊今天想去餐厅吃中饭,她已经在画布前整整5个小时。在通往厨房的长长的过道两边,是一间间大小不一的工作室,每一位画师,都拥有自己独立的画室。单珊喊道:“同学们,吃饭了。”接着拉响了过道上的餐铃,公司有规定,到时间了必须吃饭。同事们在创作的时候,常常忘记吃饭,以至于会很容易犯上胃病。

苏鲁站在门口,冲单珊点点头。牟眸探出脑袋,看了看单珊手里的餐盘,问道:“珊姐,今天吃什么?”牟眸做了一个调皮的表情,接着说道:“珊姐,上次你带来的素香肠,味道真不错呢!”闻杰不见其人但闻其声道:“啥意思你,又想吃了呗?”牟眸快言反问道:“是你想吃了吧?可让你逮到表达的机会了,我说中你心思没?”同事们说闹着走向餐厅,刚才恬静的气氛,马上活跃起来。

当同事们吃完饭的时候,陈羽松急冲冲地走进公司,放下了比身体宽大的黑色背包。单珊见背包里装着画幅,走过来问道:“怎么了?有画返回吗?”陈羽松回道:“这幅画边沿不知怎么划破了一点,店里让拿回来修补一下。”单珊点头说道:“赶快吃饭去吧。”说着递给陈羽松餐巾纸,示意他擦汗。这个有些腼腆的大男孩,敞着发白的旧夹克,里面灰色T恤上的印花已经脱落了。他接过单珊递过来的纸巾,扭头走开了。

同事们围拢过来,关心是谁的画要返修。“娄筱筱,是你的画。”闻杰喊道。娄筱筱应声过来,皱眉道:“怎么是我的,怎么修啊?”“你们男士谁给筱筱修一下。”单珊说道。闻杰问筱筱:“我给你修,给机会不?”娄筱筱不置可否答应着,一边用手摸着画布侧面那一点刮伤处,仿佛抚摸自己受伤的身体一样。牟眸说:“问题不大,在侧面,把画布缩小一点,把那一点裁掉。”娄筱筱哦哦答应着,一边潜意识地看向陈佐南的房门。

公司外面响起急促的汽车喇叭声,一旁的娟姐闻声赶紧小跑出去,她穿过很大的院子,在院门闸门前按下开门按钮。门卫不在,估计去领饭了。葛汉金驾驶着黑色的小车进来,跟在黑色小车后面的,是一辆载满货物的快递三轮车。

葛汉金停好车子后,对不远处的娟姐说:“我吃过了。”娟姐应答着,一脸的笑容。葛总有时候会吃过午饭来工作室。同事们见葛总进来了,都回自己工作室去了。娟姐追着葛总几步,笑说道:“我的备用金用的差不多了,一会拿来你给我报销一下。”葛总点了一下头,回自己办公室去了。公司给了娟姐几千块的备用金每天买菜等用,用完了一起报销。

快递员推开工作室的玻璃大门,把几个大包裹放到门口,转身就走了,娟姐追出去喊道:“诶诶!我们还没拆包检查呢!”快递员回道:“这不都是衣服吗?还能摔坏了?”娟姐怔了怔,想想也有道理,可是再一想,觉得不对,万一衣服少了呢,当她一扭头,快递员已经开着车子出了大院子。

单珊交代娟姐把快递来的衣服点好数量,按型号分扎好,放到后面仓库里。娟姐拆包后,见全是孩子的衣服,心里明白过来,肯定又是给福利院的孩子买的,前一段天冷的时候,单珊已经给福利院的孩子买过一批衣服。

单珊靠在躺椅上稍作午休,虽然疲劳,可是毫无倦意。她拿起手机,点开女儿的班级群,老师上午传上来很多照片,今天有孩子过生日,班级里每一个孩子都有礼物,单珊寻找着照片里宁宁的身影,眼神里流露出无限的温存。想到今天是周五,单珊起身给保姆梅姐打了一个电话,提醒她今天要早点去接宁宁放学,宁宁前两天就约好,今天下午要早点来工作室玩。单珊看了看墙上的时钟,接着去到后面的仓库里,把央迪可能需要的画,整理了一部分出来。

央笛在约好的时间,准时出现在公司门口。“哦——单珊,你像是换了一个人,你看起来完全不一样!”央笛走过来,给了单珊一个大大的拥抱,“时光飞逝,转眼,哦——8年过去了?”央笛一边说着,一边做沉思状,双手一摊,似乎有点遗憾地看着单珊。单珊有些动容,笑道:“是,时光飞逝,你却没有变化,还是那么年轻富有朝气,只是你的汉语,说得越来越好了。”央迪笑着说道:“我没有变老吗?那太好了,可是你变得更加漂亮了。”单珊穿着淡蓝色棉布长裙,双肩搭着浅色的披肩,披肩上织有淡淡的花纹,黑色的长发微微卷曲,眼眸清亮柔和。

央笛是单珊8年前认识的一位外国客户,那时单珊在一家艺术品经营公司上班,央笛那时刚来中国,是中国艺术品的收集爱好者,他经常来公司收集瓷器古玩和书画。“还记得吗?那时你答应送我一幅画,可是后来,你却消失了。”布莱恩认真地说。“那我今天送你画,来得及吗?”单珊微笑着说道,脸上带着歉意。央笛做了一个很高兴接受的手势,接着问道:“老葛今天在吗?”“在的,苏鲁也在,等下你可以见到他们。”单珊回道。

单珊陪同央笛来到工作室展厅看画,央笛是帮他姐姐来挑选画的,装饰新开业的茶吧。L型的展厅非常的大,墙上是上下两层半罩式玻璃橱窗,只能罩住画作的一半,画作被安放在水晶底座上,欣赏的人,因为对作品触手可及而觉得亲切。在柔和的灯光的辉映下,淡蓝色的透明玻璃罩隐约折射出宝石般的光芒,里面的画作,更显出肃静的高贵。

伴随着阵阵轻柔悠远的音乐声,央笛仔细地欣赏着画作,忍不住发出了轻声的赞叹。单珊说道:“这都是我们公司同事的作品,他们的创作量不高,但都是他们的‘心灵之作’。”“心灵之作——”央笛认真地重复着单珊的话,然后潜意识地把左手放在心口上,他是虔诚的宗教徒。

“这幅是你的作品,对不对?”央笛在一幅画前站住,“这几幅都是,对不对?”央笛问道。单珊微笑着点点头,“这些是我前些年画的了,也是我比较喜欢的几幅。”“你的作品有一种特殊的味道——”央笛想了想,接着说道,“就好像平静的水面,下面涌动着暗流——,好像黑色夜里绽开的——”央笛做思考状,接着说道:“绽开的昙花,蕴含着激情、力量——好像有点忧郁,好像又很阳光,感觉很奇妙,可是我只能说出这么多。”央笛凝视着画作,像是自言自语。单珊笑道:“哇,你太会形容了,谢谢你的肯定。”

单珊接着说道:“每一位画者的作品,都有其自身的特殊味道,就像我们每一个人,有着与众不同的气质一样。”单珊往前几步,对着一幅画作说:“这幅怎么样?我同事创作的,喜欢吗?”央笛眼神一亮,说道:“哇哦,这是景泰蓝掐丝画,我以前见过,但是这幅画特别美,和我以前见过的完全不一样。”央笛目不转睛地盯着画,流露出惊喜的神色。单珊笑道:“对的,画面特别美,这个很适合做装饰画。”

央笛肯定地点点头:“这很特别,我想我的姐姐会喜欢的,这个我可以带走吗?”单珊说道:“可以啊,知道你会喜欢,后面仓库里还有很多没有展示出来的画作,你可以去看看,我们准备在合适的时候做展出。”“你们准备办画展吗?很期待你们的画展,到时候别忘了通知我哦。”央笛认真地说道。

单珊陪央笛来到仓库,央笛一边欣赏一边寻找自己想要的画作。“妈妈——我的妈妈呢?”这时候,门外传来稚嫩的童声,不到三岁的宁宁跑进仓库,手里拿着一小包棒棒糖,一下抱住了单珊。梅姐手上提着宁宁的书包,一路紧跟进来,笑道:“我都赶不上她,下了车就开始跑。”梅姐是四川人,说话时带着地方口音。

单珊整理着宁宁头上的发饰,问道:“怎么把水壶也背出来了?不是说好明天出去玩的时候用的吗?”宁宁忽闪着乌黑的眼睛说道:“可是我背着去学校,老师也没有说我呀,明天出去玩我还要背着它。”梅姐笑说道:“早上出门上学非要背着去,等不及明天了。”

宁宁拉着单珊的手,眼睛却盯着央笛:“妈妈,他和我们学校的老师长得一样。”单珊笑着回答:“叔叔和你们老师一样,是从外国来的,所以看起来长得很像,事实上他们长得是不一样的。”宁宁又盯着央笛看了看,央笛走过来和宁宁打招呼,宁宁却跑向仓库一侧,双手搬起一幅画,梅姐跑过去,赶紧制止道:“放下放下!砸住脚。”宁宁放下画,见窗户下方的木质长椅上,整齐地码放着一叠叠儿童绘本,宁宁跑过去拿起一本,问道:“妈妈,这是给我买的吗?好漂亮呀!”“这是给福利院的宝宝们买的。”“那可以给我一些吗?”宁宁歪着脑袋想了想,伸出一只手说道:“就给我这么多,可以吧?”单珊说道:“给你一本吧,家里那么多书你还没看完呢,福利院的宝宝可没有你那么多的书。”“那好吧,我要选一本最喜欢的。”宁宁答应着跑过去拿书。

央笛赞许地看着单珊,问道:“你热衷于慈善吗?这很好。”单珊笑道:“我喜欢孩子,谈不上热衷,能力也有限,也就是做一点自己能够做的事。”央笛问道:“那你喜欢动物吗?”“喜欢啊!我喜欢动物,我小时候在农村长大,在我小的时候,村子里几乎家家户户都会养牛养狗,我和兄弟姐妹们经常和邻居的孩子一起放牛,我们会拔草喂牛,用刷子给牛梳背,牛还会趴下来让我们骑在它的背上。”单珊动情地说道。

“哇哦——”央笛说道:“我也喜欢牛,牛很老实勤劳,所有的动物我都喜欢。我正在筹划建造一座护生园,收养流浪动物和将要被屠杀的动物。”单珊睁大眼睛,赞叹道:“太好了,这个行为太赞了,如果在有生之年,能为救助弱小的生命尽己之力,那么这一生将很有意义。”央笛赞同道:“是啊!我自己流浪差不多半个世纪,现在很快就要老了,哪里也不想去了,就在中国这里,做这件事情,不知道能做成什么样,但这是我喜欢做的事情。

宁宁拿着书跑过来,问道:“叔叔,你喜欢这本书吗?”说着递给央笛一本绘本,没等央笛回答,宁宁又转身向梅姐要过棒棒糖,拿出一颗递给布莱恩。接着,宁宁跑进仓库另一头的房间里,梅姐赶紧跟过去。过了一会,梅姐从房门口探出头喊道:“快让妈妈过来看看吧,就不出来,我怕她把画弄坏了。”

单珊走过去,见房间的地上放着好几副画作,宁宁正蹲在地上,用手摩挲着画面,梅姐说道:“不让她拿下来,不行,非得让我搬下来。”宁宁抬起头,闪着乌黑的眼眸说道:“妈妈,你画的画好大呀,比我画的大很多。”宁宁说着用手去抠油画上人物的眼睛,单珊赶紧把画拿起来,安放在墙上的固定画架上。宁宁见画作上的人物似乎正在和她对视,问道:“妈妈,她是谁呀?”“她是奶奶。”“是我的奶奶吗?可是我的奶奶不是已经死了吗?”“是恩亿小姨的奶奶,也是妈妈的奶奶,你叫她太奶奶。不管是死去的人,还是活着的人,如果我们想念他,都可以把他画出来。”宁宁定定地看了妈妈几秒,又看看画作,问道:“那你的奶奶现在死了吗?”“没有,妈妈的奶奶现在应该很健康的。”单珊回道。

单珊凝视了一下油画上的奶奶,心里瞬间升起一股淡淡的惆怅,惆怅里夹杂着牵挂,自从离开那个家,单珊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奶奶了。宁宁盯着画作,忽然不解地问道:“妈妈,你的奶奶住在画上吗?”宁宁对于画作上的现实中人,产生了好奇和疑惑。一旁的梅姐听了“呵呵”地笑了起来,单珊笑道:“画上怎么能住人呢?我的奶奶住在她自己的家里。”“她为什么不和我们住一起呢?我可以去她家里玩吗?”宁宁一边问一边又开始用手摩挲地上的画作,“好吧,以后有机会妈妈会带你去看太奶奶。”单珊回道。

梅姐帮着把地上的画作拿起来,小心放置在墙上的画架上。宁宁环视四周,见妈妈有这么多好看的画,觉得自己也应该有,宁宁说道:“妈妈,你可以把这幅画送给我吗?就这一幅好不好?”宁宁指着一幅花卉画作说道。梅姐笑道:“你要画干嘛?这么大你能拿得动啊?”宁宁认真地对梅姐说道:“你可以给我拿回家吗?它可以做我的朋友,陪着我呀。”“不行啊,这里的画都不能拿出去,妈妈后面要办画展用。”单珊阻止道。宁宁眨着眼睛,似懂非懂地回道:“那好吧,我不拿回去了,可是妈妈,你能给我画一幅画吗?”宁宁是个高情商的孩子,如果她提出的要求没有达到,她会顺延提出另一个要求,宁宁觉得妈妈也可以把她画在画上。“那好吧,妈妈一直想给你画一幅画,后面妈妈给你画好不好?”单珊回道。

宁宁见妈妈答应了她的要求,高兴地点点头,一扭身跑出去了,跑了几步,又转身回来对单珊说道:“妈妈,等一下让我来发红包。”话音未落,宁宁又跑出去了,在央笛身边一闪而过。央笛对着走出来的单珊哈哈笑道:“你的女儿是一位出色的运动健将!”梅姐一边跟着跑出去,一边喊道:“你慢点,慢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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