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太子舍人(1 / 2)

岑淼说要去见她的兄长、太子舍人李益辅——去宫门口等着。

岑淼等了片刻,便从一众绯色官服中挑出一个熟悉的面孔来,益州学宫日月流逝都仿佛没有痕迹,但她的兄长李益辅却是看着比燮阳师父还要老了。岑淼见他蓄了须,一时还有些不敢认。宫门前许多人来往,车马也停了不少,岑淼等待片刻,见李益辅没有要马上起程回府的意思,于是上前道:“兄长,好久不见。”

李益辅本就比她大十几岁,此时见到她,一时有些惊异,似乎并没有认出眼前这位正值妙龄的女子是谁,又为何喊自己兄长,还是一旁他的同僚旁观者清,说道:“李大人,这是令妹?二位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一对亲兄妹彼此看了一眼,都觉得并不是很像。岑淼没说话,而李益辅似乎才想起修道之事来,捋须对同僚笑道:“来大人好眼力,我倒是很少觉得我俩长得像,或许是天天揽镜自照,反倒看不出了。”说完,又道了两声失陪,李益辅才将岑淼往马车上带,道,“你找我有何事?上车回家说吧。”

一如往常,岑淼还是不喜欢李益辅这样仿佛二人之间什么龃龉都没有的亲切,但是她正好需要这样的亲切,索性也就上了马车。

李益辅跟着坐下,笑道:“好久没见你了,学宫管得很严吗?”

岑淼跟着浅笑道:“是挺严的,没法在父母跟前尽孝,着实惭愧,阿耶和阿娘都还好吗?”

“他们都好。”这时候马车动了起来,李益辅卷起车帘,接着说道,“只是有些过不惯京城的日子,带着弟弟回到劳阳去了。”

岑淼被程湛清买回益州学宫的时候,家里并没有弟弟,是母亲后来怀上的,她没和这个弟弟相处过,因此经李益辅提起,这才想起自己还有个弟弟,心里苦涩,面上却云淡风轻,点了点头。复又问道:“我听闻兄长在东宫做舍人,前些日子我进宫给圣人献丹,被圣人派给了太子……不知东宫是否有什么忌讳?”

李益辅有些惊讶,似乎没想到她会进宫去,他问道:“你被燮阳收做了徒弟?”

岑淼数年不曾回家,和师兄师姐倒比这些亲人还亲,父母兄弟从来也不会问她,这会兄长倒惊奇起来,岑淼状作才想起似的,道:“我竟没和家里说过吗?”

李益辅却也不再纠缠这个,他思忖片刻,道:“要说东宫,那自然是脾性很好的,若说当今圣人是高山,那殿下就犹如清冽的溪流,你若是为他驱策,倒没太多需要忌讳的事。”

岑淼点点头,道:“毕竟心中忐忑,若是明日哥哥哪日有空,能和我一道去东宫报到就好了。”

李益辅只略犹疑,便道:“这是自然,明日我便向殿下禀报,后日和你一同去。”

岑淼见他答应,目的达到,心里轻松许多,笑道:“多谢哥哥。”

李益辅强笑道:“自家人何必言谢。”

岑淼见马车还没到地方,更怀疑到了李益辅家门口会被他邀请进去喝茶,更甚者被邀请住下来,忙状作打量外头光景,道:“天色不早了,我还约了同窗在外饮宴,就不上门叨扰哥哥了。”

李益辅面对这个妹妹,也有些古怪地心虚和陌生,他没出言挽留,也没打算安排岑淼住在他那,李益辅闻言只是迟疑片刻,便叩了叩车窗,叫车夫停了车,对她道:“后日晨间早些去宫门口等我,别迟了。”

言语间,岑淼已经跳下车去,回身拱手和李益辅告辞,道:“知道了,多谢哥哥。”

李益辅点点头,这辆马车便徐徐驶向长街尽头,绕了个弯便不见了。

岑淼站在原地好一阵子。

她其实并没什么约,但是因为裴元去镜后界历练的事,学宫也没什么人,因而一时有些无聊,国都内她熟悉的地方不多,走着走着,步子便自来到薛府门口。

其实她和薛真薛师兄并不熟,因为薛真是外门弟子。但是因为薛真和湛清师姐好得好似一个人似的,因此每年年底,她无家可归的时候,师兄弟姐妹们便一起到薛府来宴饮聚会,岑淼会在这里住到来年春天。

但是平日里,岑淼其实很少来薛府打扰,因此她也拿不准薛将军在不在,又恐自己贸然来找有些冒昧,正要走时,门口洒扫的小厮看见她了,忙喊了声“十七姑娘”,从大门旁跑下台阶来,道:“您找将军,他正闲在府里没事做呢!”一面说着,一面就将她往里推了。

岑淼见实在盛情难却,脸上才有了些真笑意。她进了薛府,只觉得无比亲切,被小厮带到书房时,正见薛将军在檐下逗一只鹅,那只鹅见到岑淼,马上斗志昂扬过来啄她,薛将军见了她,也十分高兴,忙道:“你最近倒是总来京城,上回见你也不过几日!”

岑淼一把拧住鹅脖子制止了它,笑道:“我正怕打扰世伯呢。”

“不打扰不打扰,”薛将军道,“我正爱你们这些少年来我府上热闹呢,前些阵子随圣人出征,本来长久不打仗也没什么,一动起来,反倒更闲不住了——明日要不要打猎去?”

岑淼摇摇头,边想边道:“我刚去见了我兄长——和他说话可累人,后日又要去见太子,中间我得歇歇,想想怎么说才好。”

薛将军看她这副臊眉塌眼的样少见,颇有意思,便玩笑道:“可怜我们武人偏偏要在文臣下头讨生活,你还不如生在乱世呢。”

岑淼知道薛将军年少时是前朝的将军,后又是圣人兄长隐太子的臣僚,当年宫变时,还曾率军攻入秦王府——他这辈子真当得起身在乱世四个字,虽然中途是海清河晏、朝中昌明,老来竟还能随圣人出征,可谓是武运昌隆了。岑淼晓得他爱听奉承,也不吝啬,道:“我是没有您的福气,您是朝廷的大将军,我是暗寮的一枚小卒——我只要能一生平安、跟着师兄师姐步步高升就行。”

薛将军玩笑道:“你看你那些师兄师姐,这回一道出去,可有带你吗?”

岑淼笑道:“这说得什么话!我这不是有自己的事要办吗?”

她这么说着,心里高兴起来,刚在檐下寻了块石头倚着,薛将军看一眼天边的火烧云,却像想起什么似的,道:“得,我想起来,你来得正巧,英公前几日刚得了瑞红来的干银鱼,说是银鱼中的极品,正好送我一些,我愁家里没人恐要糟蹋,今日你来,正好做一道菜待客。”说着,马上和管家比划要把库里存好的今年的春韭拿来,又说要赶紧拿热水把鱼泡开。这位薛将军平日不打仗时就琢磨吃的,岑淼都被他说得有些想咽口水了。

为了等这一口瘦肉韭黄银鱼,不免要饿肚子,但是薛将军哪能让岑淼饿着,又招呼把前些日子野外猎的羊架来烤了、顺便开坛酒来,说是等会鱼也得配这个的,薛将军给她倒了一碗满,都溢出沾在手指上,岑淼喝了一口,的确又醇又香,她闻了闻院子里的肉香味,感慨道:“果然我是来对地方了。”

薛将军和她碰了碰碗,一起干了。

既然享受了这一道瑞红的银鱼,薛将军又不免说起送鱼的人来。这位“英公”也是一位将军、开国功臣,和薛将军常常一同出征,薛将军说起他来,不免想到:“说来,英公当了许多年并河长史,东宫曾是晋王时,遥领并河都督,算来英公也是如今东宫的旧臣,说不准你以后要和他打交道的。”

岑淼听了,问道:“英公不是随高祖一起打天下吗?他都能做东宫的爷爷了吧。”

薛将军便告诉他:“你有所不知,皇子结交外臣是大忌。你若今日是太子属官,明日把你官衔前的‘太子’二字去了,太子再令你办事,旁人便要参他。圣人把英公给太子,那他就是太子的人。”说着,又提点岑淼道,“英公为人忠义,你若是和你兄长合不来,也没必要勉强自己去和他交道,我把你推介给英公好了。”

岑淼听了,才明白薛将军说起此事的一番好意原来竟是落在此处,心里感激,道:“世伯这么说,英公定然是当世豪杰,只是我年纪尚轻,怎好在大将军面前卖弄小聪明?还不如拿捏我亲哥哥呢。”

薛将军拍拍她肩膀,道:“你心里有打算就好。只是记着一点,就算你不服太子,你已经是他麾下的人了,就算是为了你自己,什么事都得先为他打算,否则他要是真出了什么岔子……你们君臣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岑淼已经听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又拿起壶来给他倒酒,道:“我知道了,我一定尽心尽力。”

薛将军喝了岑淼倒的酒,已经有些半醉了,此时再看岑淼,不免想起她头回来薛府的情形,那时候这孩子还很内敛,自己想送她一条蹀躞带,她推辞很久,就是不敢接,给她一盒好看的糕点,她小心地吃着,好像吃完了就没下块似的。

其实有句话,薛将军一直没和她说过。当年他的发妻生了阿真,再生阿真的妹妹时,血崩而死,连带着那个小婴儿也天生不足,没两日也随母亲去了。薛将军看她,就仿佛看自己女儿似的。

他不禁叹道:“好孩子……你若是我亲生女儿,金尊玉贵地养大,就和阿真一样,自由自在地在益州快活,多好的日子,何苦来趟朝堂这混水呢?我是不知道你了……”

岑淼见他这么说,心下竟十分苦涩,她用袖口擦了擦脸,道:“……要真是就好了。”

或许是因为贪这一口鱼羊凑成的鲜字,又或许是感念薛府这一点温情,岑淼晚上酒喝了不少,照旧歇在程湛清儿时的屋里,她脑子有些晕乎,只想早点睡了,谁知和衣躺下没多久,她便感觉有人靠近过来,当即醒了。

拿着盆子的程三娘被岑淼突然起身的动作吓了一跳,嗔怪道:“姑娘,怎么也不沐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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