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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海里想起第一次来到KUG,见到贺鹘时的场景。

年轻时候的贺鹘就已经是个非常有魅力的人,他和那些混吃等死、不学无术的富二代真的很不一样。

他知节守礼、进退得体,有自己的理想和抱负,在深入他的内心世界后,又能感受到他对这个世界的震撼和野心。

谈论到最后,淡淡一个笑容,就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向自己倾斜。

林江觉得他跟自己很像,在他面前也无所顾忌。

他们高谈论阔,说着彼此不切实际的理想,又鼓励着对方,在不可能中创造可能。

这世上可能没有任何人能像他们一样,彼此了解,又彼此那么相似。

那时候的贺鹘是林江最羡慕、也最想成为的人,把他放在高处,不敢触碰,敬重永远比爱慕更多。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

是在贺鹘主动让他帮忙挑选领带开始。

“我想你的眼光一定很不错。”

暧昧在两人之间发酵,互相没有说明,又好像彼此都心知肚明。

他为他挑选领带,为他建议西服的颜色,新款的腕表也选了对方最喜欢的颜色。

在无数的价格背后,林江也曾细数着和对方的差距。

好像自己只要努力一点,朝着他多走一步,两人的距离就会更进一步。

只是没想到,当他以为自己能靠近对方的时候,对方一句“普通朋友”,瞬间将他的努力全部化为虚无。

林江忽然就明白了。

即便他向他走出一百步,他也会倒退一步。

果然啊,贺鹘这人就应该高高放置,对他有任何期盼都只会自寻死路。

林江喝光手里的酒,有些醉了。

整个人脑子里空空的,吹着风,很舒服。

耳边传来宋知叙的声音:“队长放心,我们一定不会变成你的责任,只要有我宋知叙在一天,一定让你每天都开开心心。”

林江看了他一眼,突然发现宋知叙也有认真帅气的一面。

他不禁笑了起来,和对方碰了碰酒。

然后问他:“那你呢?困住你的又是什么?”

宋知叙不解地看着他,“什么?”

“你家里。”

宋知叙愣了一下,然后有些局促不安地捏紧手里的罐子,“老杜跟你讲了?”

林江点头,“他没说太多,所以我想问问你。”

宋知叙不太想跟林江提起那些事,他有些委屈道:“老杜怎么什么都告诉你?我不是让他不要跟你说吗,丢脸死了……”

林江靠着台阶,停下喝酒的动作。

说实话,宋知叙在他心里是一个很良善的人,他至今都这样认为。

只是他不希望一个人的良善,成为别人去制裁他的工具。

他轻声道:“是我主动问的,那天听到你打电话了,你家里人在问你要钱,有点担心你,所以问了问你家里的情况。”

宋知叙极力隐藏的伤口还是在这一刻被揭穿了,他忽然自暴自弃地想着,没什么好隐藏的,反正他就是这样的身世,林江迟早都会知道。

早些说给他听,也早些斩断自己的念想。

【作者有话说】

宋知叙放松身体,和林江靠在同一块台阶上。

语气随意地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情:“问我要钱的是我后妈,我亲妈在我出生的时候就死了,死于医疗事故,医院赔了一大笔抚恤金,我爸抚养我到三岁,就娶了现在的后妈。”

“刚开始说得好听,说我无母、她无子,我就是她的亲生儿子,我还给她磕了头、敬了茶,喊了妈,这在我们镇上是很严肃的事,就相当于她把我收为她亲儿子,会像我亲妈一样待我。”

“一开始确实挺好的,镇上有人笑我没妈,她会帮我出头,书包破了,她也会熬夜帮我缝补,会给我做好吃的,让我带着去学校给同学吃,还会帮我开家长会,我那时候真的把她当成我亲妈了,我觉得她就是我亲妈派来保护我的。”

“后来,”宋知叙看着手里的酒,神情渐渐变得落寞,“后来她生了弟弟,又生了妹妹。”

思绪被拉入那个可怕的雷雨夜,阳台窗户飘雨,闪电像妖魔鬼怪一样要将他吞噬,他问后妈能不能不睡阳台。

那个女人拉着他的手,语重心长道:“你要乖,你现在有弟弟妹妹了,房间肯定要腾给他们住的,你现在是个大人了,你要保护他们。妈妈对你很好对不对?你以后也要像妈妈爱你一样,去爱护你的弟弟妹妹,乖,快去阳台上睡,别吵醒他们。”

他隔着门缝,看到后妈耐心地哄着他们入睡,忽然想到自己从未这样被哄过。

或许一切早就有据可依、有迹可循。

只是他忽略了。

“那时候什么都不懂,只知道傻乎乎地付出,天真地以为我们得到的爱是一样的。”

“他们总爱跟我说家里没钱,每天穷到吃馒头,给我的生活费都是牙缝里挤出来,所以我懂事得特别早,除了生活费从不多要。”

“后来弟妹从城里的学校回来,我亲自去接,然后才知道他们读着最贵的中学,吃着最好的鱼虾,穿着漂亮的定制校服。”

宋知叙忽然觉得好笑,“我当年读镇上最破烂的高中,一个月300的伙食费,最惨的时候一天只吃一顿,家里跟我说没钱,校服破了都舍不得给我买新的,缝了又补,人家都嘲笑我是没妈的孩子,我还跟人家打架,现在想来他们也没说错,我本来就没妈……”

眼泪重重砸到手上,他无所谓地擦去。

“这世上最不公平的大概就是,爱给你,钱却给了别人。”

“嘴上说最爱的是我,可实际上,我妈的抚恤金、我爸的工资卡,所有的钱都用在弟妹身上,我在旁边连口汤都喝不上……”

宋知叙是个成年人了,他也不是个傻子,他知道困住他的东西是什么,也知道怎么去打开那把锁。

只是他也不知道挣脱以后能去哪,好像就这样被拴着,至少能证明自己是有家的。

身体好像掉进了大海,不知道哪里才是逃生的出口,只能疲惫地任由自己一点点往下沉。

他也曾幻想过有人能把他从里面解脱出来,可所有人都害怕他的家庭,唯恐避之不及。

就连杜伦这样的烂好人,在面对他家亲戚时也会迟疑后退。

宋知叙笑着问他,“我可以抽根烟吗?”

林江摸了摸身上的烟,还剩两根,一人一根。

看宋知叙抽烟的动作这么熟练,林江问他:“你有抽烟的习惯?”

“嗯,小时候成绩不好,跟镇上的孩子一起混,抽烟喝酒什么的都学会了。我后妈每次都会捏着我的耳朵,让我跪在地上反省,然后告诫弟弟妹妹们以后千万不要像我一样,当个没用的人,要做一个对家庭有贡献的人。”

给他们的爱并不平等,却要求他同样给与回报,这本来就不公平。

林江替他抱不平:“你家里现在都靠你养着,怎么会没有贡献。”

“说起来也好笑,我现在每年给家里打二三十万,他们还是觉得我是个没用的人,周围的亲戚也都看不起我。我后妈经常说,以后我弟妹读书出来,比我有用一万倍,让我现在好好给钱,以后弟妹们长大了,才知道孝顺我。”

“可是妈的,过年回家吃个苹果都要跟我抢的人,指望他们孝顺我?”

“每年几十万砸进去,连个水花都听不到。”

宋知叙自嘲地抽了口烟,他早就知道家里是个无底洞,无论投入多少进去都得不到他想要的东西。

“可是为什么不断开呢?”林江问他。

宋知叙落寞地低下头,“想过,但他们会像苍蝇一样扑上来。”

当年他刚进战队的时候,他后妈就天天追问他的工资,还想掌控他的工资卡。

那时候是杜伦死命帮他保住,不厌其烦地向他们科普:“青训生是没有工资的,只有补贴,等上场后才能拿到一万一个月,你们懂吗?”

后妈当时脸上的嫌弃都要溢出屏幕了,当场就要拉着宋知叙回家种地,大骂杜伦就是个骗子公司。

那时候宋知叙还没有成年,为了保住自己的比赛资格,他只能向家里妥协,答应每个月的工资全部寄回家。

后来,人上场了,钱变多了。

后妈也闻着味找来了。

她家里有个侄子也从事电竞行业,对他能拿到多少钱心知肚明,两人没事就凑在一起合计。

宋知叙只要有一点隐瞒,马上就会上演一场“痛斥不孝子”的戏码。

这几年杜伦帮了他很多,宋知叙也不想再连累战队,所以一切就随他们去了。

就这样在泥坑里过吧,至少能让耳边清净一点。

淡淡的酒气弥散在夜色中,思绪慢慢放空。

林江没办法去评判他的家庭,但他知道宋知叙早晚会从里面走出来,他们困不住他一辈子。

人在被压迫到极致的时候,就会发疯、会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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