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2 / 2)

  “要是在香港认识人,也好。毕竟比内地要安全一些。”关洬想了想,“但要是在那边举目无亲的,想必也很艰难。”

  承倬甫就“嗯”了一声,用筷子拨自己碗里的饺子,但不吃。好一会儿,又道:“或者从香港转道,去美国,更好一些?”

  “你二姐在美国认识什么人?”

  承倬甫还是低着头,不说了。

  关洬看了他一眼:“六哥?”

  “快吃。”承倬甫又催了他一遍。

  陌生人并没有承诺会把他也送去香港,承倬甫意识到了这个漏洞。这有几种可能,一,他们不认为承倬甫会活着回来。二,这是留下谈判的余地,也许等他做完了这件事才可以谈,或者还有第二件,第三件……三。承倬甫躺在床上翻了个身,心存侥幸地期望自己不要吵醒身边的人。三,他们会扣住关洬。或者是四,他不会让这种情况发生,他会把关洬送去美国。美国不参战,还有关洬曾经的老师,朋友——不知道詹姆士这个老家伙是不是还活着。承倬甫三十年来头一次想起自己曾经的老师。关洬会平安,会吃得饱,过得好。也许可以重新教书,继续研究哲学。

  离开那家酒店的时候承倬甫要求考虑一晚上,但他其实并不需要这个晚上。他也没有睡觉。他知道他睡着的话,会梦见元纵。关洬起床的时候他闭上了眼睛装睡,感觉到关洬俯身在他额头上吻了一下。他等到关洬的声音完全听不到了才起身,下楼的时候,楼下支摊子的爷叔笑着问他要不要报纸。

  “明天我们会联络你。”陌生人昨天对他说,“否则的话,你不要轻举妄动。”

  承倬甫接过报纸,翻了两页,看到了一则征友启事。他谢了谢面生的爷叔,把报纸夹在腋下,走向了报纸上说的那家咖啡馆。

  第28章

  关洬最终在民国三十年的十月末登上了去香港的船。在这之前的大半个月, 他和承倬甫从商议变成争吵,经历了不知道多少互相怄气的夜晚和默默无声的眼泪。承倬甫一开始骗他说船票是他二姐弄来的,又是一个极其容易戳穿的谎言。关洬随便打了个电话就弄得一清二楚, 承倬甫明知谎言被戳穿也没有肯说实话, 只有一遍一遍地请求,承诺他很快会去香港汇合, 跟他不断地重申上海现在有多么朝不保夕……直到关洬最后妥协。

  走的那天是个晴天,码头上的人群像蚂蚁,在混乱中组织起秩序,把一件一件行李搬上船。大多数的人的衣着都很好,这个时候能够负担得起一张去香港的船票的都不是普通人。空气里震荡着焦灼的气息, 到处都是叫喊, 父母呼唤孩子,妻子呼唤丈夫。关洬一直拖到最后一刻才上船, 承倬甫在他耳边喋喋不休地交代各式各样的事情——香港现在多的是上海人, 总会有两个相识的,千万不要脸皮薄……记得给香港大学的秦教授写信, 主动开口求求人……照顾好胃,每一顿都不要少……说着说着,关洬就低了头, 一滴眼泪“啪”地落下来, 打湿了承倬甫的手背。他终于停下来, 不得不用力捏紧了关洬的手才克制住自己的泪意。

  “别担心, ”承倬甫努力挤出笑脸, “我再攒攒, 弄到下一张船票马上就过来。你先去安顿好,到时候来接我。”

  关洬点头:“我一到香港就给你写信。”

  承倬甫便无话了, 替他提着行李,送他上了船。关洬跑到甲板上,把在那里告别的人群挤开,几乎半个身子都探出去,看见承倬甫果然还站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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