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1 / 2)

  承元纵还是很不屑,根本不吃关洬这一套:“上洋人的学校,学洋人的话,就能做那个做主的人吗?他洋文说得挺好,我看也没什么用!左不过还是帮着洋大人来管中国人!”

  关洬噎了一下,突然感到一种奇异的荒谬。他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他会在这件事上产生维护承倬甫的冲动,承倬甫倒是还没有堕落到“帮着洋大人来管中国人”的地步,不过当大半个政府都在这么做的时候,承倬甫身在其中,说他完全没有,也不是那么理直气壮。比这种维护承倬甫的冲动更荒谬的是,他突然从这个十五岁的孩子身上看到了自己曾经对承倬甫的态度,和他这两年的转变。是因为他被关了两年,人就软弱了吗?还是他终于也世故了,圆滑了,变成他以前最不屑的人了?又或者——他心里隐隐地知道,这才是最终的答案——是他对承倬甫的感情。关洬的情绪一时复杂得难以言喻,好一会儿,安慰自己似的:“这个事情……我也骂他了。”

  承元纵一脸不相信地看着他:“你还会骂他?”

  关洬想了想:“我骂得还挺狠的。”

  承元纵眨了眨眼,对眼前的关叔叔稍微有了一点改观:“下次骂他的时候能叫我吗?”

  他还没有见过谁敢骂承倬甫!

  关洬张了张嘴,然后又无力地闭上了。那天晚上承倬甫回来,就看到关洬坐在书房里,皱着眉头,若有所思。问他,他也不说什么,半晌,幽幽地来了一句:“我可能……确实教不了元纵这孩子。”

  承倬甫:“……”

  他突然转身出了书房,关洬随即听到了他传遍整个小公馆的怒吼:“承元纵!”

  承元纵那天莫名其妙地挨了一顿揍。

  遗憾的是,他始终没有亲眼见到关叔叔骂他舅舅,不过他很快就确定,关叔叔绝对没有在这件事上吹牛。有的时候他周末从学校回来,会感觉到家里气氛怪怪的,关叔叔板起脸,舅舅走路都得踮着脚。他还是时不时能听到楼上唱片机响,关洬猜得没错,承元纵其实什么都知道,他不是小孩子了。不过他并不因为舅舅和关叔叔之间的关系大惊小怪,他们男校里面也常有这样的事情,他的法国人老师说这是被上帝禁止的,承元纵当时也只是翻了个白眼,心想反正舅舅和关叔叔都不信上帝。承元纵发现自己慢慢很喜欢关叔叔了,他比舅舅耐心,又比妈妈见识多一点——这么说有些对不起妈妈,但承元纵觉得妈妈实在是个太容易大惊小怪的女人。所以,当他听说国军在招兵的时候,他和几个同学偷偷地从学校溜了出去。负责招兵的人让他留个家里人的名字,承元纵没有留舅舅的,更没有写妈妈的,他写下了关洬的名字。

  那是民国二十六年,承元纵将将满了十六岁,虚岁十七,按照中国人过年加一岁的算法,他觉得自己离十八也不远了。招兵的人对他自称的年龄没有异议,他以为是自己骗了过去,不知道那个时候他们已经在满大街的抓壮丁,其实根本没有人在意他到底是十六还是十八。承元纵一直生活在租界里,严格地来说,那里是法国人的领土,他受到最大的影响就是学校突然的封闭,和老师们焦虑的商讨,是否要让家长们来把孩子们都接回去。承元纵并不非常清楚外面的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能隐约听到虹口传来的猛烈炮火声。他以为他要守护的是上海,但他几乎是当天就被塞上了一辆车,塞满了跟他一样的新兵蛋子。

  “咱们去哪儿啊?”他问身边的陌生人,他看起来比承元纵年纪还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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