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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后宫品阶高的不多, 朕也不打算给她破例,暂且给个贵人位分吧。”康熙帝端给一杯雨前龙井,神色从容地饮上一口。
孝庄太皇太后脸色蓦地一沉,将手中佛珠重重放在四方炕几上, “哀家看你是心智被迷住了!”
苏麻喇姑在一旁,也是不知该怎么劝。
卫丫头再好,终归出身不高,且很可能无法孕育皇嗣。
若是一般人, 估计此生都无法入后宫。如今万岁爷一上来就直接给贵人位分,还说这还不算破例, 也不怪太皇太后会生气。
瞧着万岁爷这意思,若是想破例,难道是要给皇贵妃的位分不成?
“云卿虽是于皇嗣无助, 但于社稷有功,前段日子她提出救治雪灾的法子,皇祖母您也是知晓的。”
康熙帝笑着放下茶杯, 面不改色道。一早就知道孝庄太皇太后会有异议,所以他并非毫无准备。
“既然你说到这,那哀家也跟你说道说道。”孝庄太皇太后正色:“她父亲那四品的官怎么升上来的, 你打量前朝后宫都是瞎的吗?”
“不过就是瞧着这丫头未得什么赏赐,这才没有参奏。你如今再想靠着这份功绩, 给她破例,无异于将她架在火上烤, 你自己掂量掂量吧。”
她气得又将碧玺佛珠握在手中,不停地摸索着,默念静心经咒。
“她这段日子为索绰娅教习汉家诗词,也有利于拉近蒙汉两族的友好关系,亦是于社稷有功。”康熙帝脸不红心不跳地劝说道:“所以朕才来找您老人家请旨,这道恩旨,由您颁布最为合适。”
“哼!你竟是将哀家也算计进来了。”
孝庄太皇太后本以为康熙帝会拿侍疾说事,没想到,他原是在索绰娅的事上就留了后手!
“当初你怎么同哀家保证的?说再怎么宠她,也不会牵扯前朝。如今倒好,打量着她不能生育皇嗣,就从前朝给她找补功绩。你可真是哀家的好孙子,把哀家教你的治国策论,全都用在一个女人身上!”
孝庄太皇太后越说越激动,痛心地拍着炕几,“如今的你,与你皇阿玛当年有何区别?!”
“孙儿不敢与皇阿玛相提并论,也从未想过要独宠她一个,前朝后宫自然会顾及权衡。”
康熙帝语气低落下来,“只是身居高位,身边难得遇到这么一个可心人。皇阿玛和母妃去的早,那日又瞧见您重病昏迷,孙儿这心里……难受得很。”
他垂眸摩挲着拇指上的羊脂玉扳指,“整个后宫,也唯有在云卿面上,能说上一两句心里话。在其他人跟前,朕得做好皇帝。但在云卿这,孙儿可以做自己。”
因为她的真实对待,他也真实地回应。
多年的祖孙情谊,康熙帝的话一说出口,苏麻喇姑就无声笑了。
自家主子,这次算上棋逢对手。
只是云卿姑娘那边,万岁爷怕是还摸准心思呐,这事最终如何,当真不好说。
果不如其然,孙儿酸涩的心里话,听得孝庄太皇太后终是软下心肠:“你且听听她自己的意愿吧。”
“云卿日后难以孕育皇嗣,这位分怕也难以再晋升。不若您老人家送佛送到西,再赏个封号。”
见孝庄太皇太后松口,康熙帝遂是乘胜追击:“以前,云卿在家中就常给她皇祖母推拿,技艺精湛。往后,朕也叫她多过来给您推拿推拿,松活筋骨,延年益寿。这般,朕还能再多孝敬您几十年。”
“你可住口吧!”
孝庄太皇太后气得不打一出来,指着康熙帝无处发作。
自己捧在手心里疼爱多年的孙儿,如今这胳膊肘拐得,都要拐到西天去了,“哀家没让你早早气死,已是谢天谢地。”
满宫贵人就没有一个有封号的,若是贵人再赐下封号,这待遇份例又与一宫主位的嫔,有何区别?
“启禀万岁爷、太皇太后,云卿姑娘来了。”
康熙帝还要再说什么,宫女这时来报,遂暂时止声。
宫女去小厨房时,汤药快要熬好,云卿便稍微迟了片刻才来。
她将熬好的汤药递给苏麻喇姑,而后面对康熙帝和孝庄太皇太后,恭敬地跪在窗前罗汉床不远处,“奴婢见过万岁爷,见过太皇太后。”
“起来回话。”康熙帝不假思索,“赐座。”
孝庄太皇太后更是没眼看。
“谢万岁爷。”
立即有宫女端来矮凳,云卿起身后,端坐好。
青釉色身形笔挺,仪态端坐雅致。目光谦恭地落在自己脚边,未直视圣颜。
康熙帝越瞧着越舒服,心里更是期待,等云卿换上贵人位分的各式锦袍,各种颜色,各种款式,外加各式花色簪子装点,定是叫人美不胜收。
岂料,孝庄太皇太后很快打碎这份美好。
“丫头,皇帝说要赏你个位分,哀家却有意将你留在慈宁宫,你自己选吧。”
云卿闻言,眸光一晃。
虽是孝庄太皇太后问话,但她不自觉抬眼瞧向康熙帝,对方正目光柔和地望着她。
云卿不自然地别开眼,没有底气与之对视。
她明白他的意思,因着今日钱常在和乌雅氏以位分压人,所以他今日便给她提位分,向满宫宣告,他要给她撑腰。
而且,这个位分应是不低的,以至于太皇太后都会松口,愿意留她在慈宁宫作为交换。
可越是位分不低,越说明他的用心,叫她拒绝起来,难以开口。
云卿放在膝盖上的手,无意识地攥紧衣摆,一时想不到合理措辞,可以名正言顺地拒绝他。
“云卿,你看着朕。”
康熙帝低沉嗓音响起,透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小姑娘并没有他预期那般欣喜谢恩,甚至面容都不复平静,这让康熙帝的心不由一沉。
满心的欢喜,就这么被凉水,从头浇到脚底。
他知道她一直不愿侍君,所以等了她这么多日,磨了她这么多日,眼看两人关系越来越亲近,甚至今日她亦是主动寻他作靠山,他这才放心提起这茬。
可如今,她的反应,让他不安,也失望。
“万岁爷……”
云卿无奈抬眸,只与他对视一眼,便匆匆别开目光。
男人眼里的失望,和受伤,让她莫名地心慌意乱。
她起身跪下去,犹豫着道:“万岁爷,奴婢身子年前受过害,以后怕是不能再生育,实在是不配享受这份殊荣。”
“卫云卿,事到如今,朕只问你一句,”康熙帝无声握紧拳头,冷脸凝着她,“你应,还是不应?”
云卿樱唇轻启,又无力地合拢。
正如她的心门一般,开开合合,无所安定。
适才听到玉珠说及胤礽躲着她不敢出来相见,她的心都要碎了。
她更是倾向于留在慈宁宫的,之后设法再调去东边的毓庆宫,陪着胤礽伴他一起长大。
这是她自重生以来,最大的愿望。
哪怕是之后彻底失忆,也能变相填补前世的记忆空白,此生无憾。
可偏偏是今日提起这事。
且不说他主动给卫父阿布鼐升官职的事,他今日才毫无保留地相信她,庇佑她,甚至可能还是满心欢喜、信誓旦旦地设法说服孝庄太皇太后,结果她转头就当众落他脸面,定是要伤他极重的。
堂堂九五之尊的脸面,于公于私,她都不能伤。
可云卿的沉默,已然伤了康熙帝。
他的瞳色瞬间黯淡下去,怔了片刻,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而后深邃的眼眸里染上似笑非笑的了然。
为着在名分上不委屈她,他提前大半年就开始谋划,甚至不惜将敬爱多年的皇祖母都算计其中,可到头来,不过都是他一厢情愿。
康熙帝站起身来,走下罗汉床的脚踏,路过云卿身边时,略有停顿。
他瞧都没有再瞧她,薄唇讥诮勾起:“卫云卿,你就是个喂不熟的白眼狼。”
说罢,抬脚款步走出慈宁宫正殿,一路头也不回。
“丫头,你当真不愿要这位分?”
孝庄太皇太后将自家孙子的难过看在眼里,疼在心上。
但云卿脸上的落寞与愧疚,也瞧得真真的。
孝庄太皇太后自问她作为过来人,竟也敲不动云卿为何会如此抉择。
“回太皇太后的话,奴婢是个福薄的。”云卿的声音里,无力与悲戚交汇,“既然命比纸薄,又如何能心比天高?”
她缓缓朝孝庄太皇太后叩首,“还望老祖宗您不嫌弃,留奴婢在慈宁宫侍奉,奴婢自当尽心竭力,以此来报答万岁爷……”她的唇颤了颤,“此前的恩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