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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上了岁数、着急到昏厥的苏麻喇姑,醒后赶过来时,便是瞧见这样一幅和谐画面。
两位壁人,似寻常夫妻,在病榻前侍奉长辈,默契而美好。
喂完药后,苏麻喇姑心疼康熙帝明早还要上朝,请他去偏殿休息。
康熙帝放心不下自家祖母,坚持留在寝殿里照看。
最后,还是云卿劝动了他。
“太皇太后最是看重朝政,若是知晓自己生病引得万岁爷耽误上朝,醒来后恐怕心绪不佳,不利于修养恢复。”
“您瞧,热症消减了些,想来过不了多久她老人家便能大好。”
见康熙帝被说动些,云卿又道:“奴婢在这里照看着,太皇太后一有好转,便立刻去偏殿禀告给您,可好?”
“这里有老奴便可。”苏麻喇姑算是半个长辈,也不甚在意繁琐规矩,将两人齐齐往外推:“万岁爷那边,就有劳云卿姑娘了。”
慈宁宫偏殿,只余一点灯照亮。
朦胧的夜色下,檀香宁神,让气氛越发得朦胧,多愁思。
云卿伺候康熙帝安置下,担心苏麻喇姑上了年纪精力不济,便想再回到主殿去帮衬。
康熙帝却是抱住她,不让走,“卿卿,陪朕说会子话,朕睡不着。”
一惯霸道性子的男人,这会语气低软,满满的哀伤。
“……您说吧。”
男人虽是心里脆弱,但手臂仍是强劲有力,云卿想走也走不掉。
“适才,朕很担心,皇祖母会就此撒手人寰,就像当年皇阿玛和母妃那般。”
他顺势将头埋进她颈窝,兀自蹭着寻个舒服的位置,喃喃自语:
“朕刚登基那会,朝廷遇事,总是皇祖母挡在朕前面。她年轻时经历太多磨难,过得很艰难。如今朕终于坐稳江山,都还没孝敬她几年……”
“其实这些年,皇祖母年岁见涨,朕就知晓终归会有这么一日,只是时间早晚罢了。”
“万幸她老人家身子一直硬朗,但到底,挨不过岁月……”
说话间,他轻叹着气,环在她腰间的手臂,不自觉又收紧些,无言昭示着内心深处的不安。
云卿静静听着,任由他倾诉出心底的情绪。
尤记得他之前说起过母妃去世的事,那时的男人也是这般黯然神伤。说起来,孝庄太皇太后是他在世的最后一位嫡亲长辈了。
可惜生老病死,非人力能及。他虽身为皇帝,却也无法干预。
而且帝王虽是坐拥天下,但是高处不胜寒,比常人更加孤独,正如前面几朝的帝王会自称为“寡人。”
“卿卿,你会永远陪着朕的,对吗?”
男人第一次没得到答案,便又执拗地问上一次,将她抱得更紧,霸道之中透着几分孩子气。
“太皇太后一生为大清社稷尽心竭力,想来故去的先辈祖宗们会庇佑她老人家。”
云卿给不了他任何承诺,略略沉吟后,试着从其他角度劝慰:“而且太皇太后常年礼佛,心性纯善,相信佛祖也会保佑她平平安安的。”
她声音低柔,虽是没有听到想要的答案,但所言之词也是中听。
温软如泉水,涓涓流淌进康熙帝的心坎里。
他心里一暖,不自觉去捉住她两只小手,十指相扣:“不错,皇祖母定然能好起来。”
“当年朕尚且年幼,没能力护住母妃。但如今天下尽在手中,不论什么样的病症,定能寻到名医,为皇祖母益寿延年。”
说者无心,听着有意。
男人今夜再一次敞开心扉,让两人心中的距离,不由亲近几分。
他遍寻名医的一番话,听得云卿有几分心动。
治疗失忆的事,她可以放心地托付他、信赖他吗?
“万岁爷为大清日夜辛劳,已经做得很好了。没有人生来就是先知,可以预测未来,这一生或多或少都会留有遗憾。可惜这世上没有后悔药,我们只能往前看。”
云卿话锋一转,从侧面暗中试探:“若是有一副药,饮下便能忘却悲伤记忆,似乎也不错。万岁爷,您怎么看?”
“分人。”
康熙帝都没有思考,直接脱口而出:“人的记忆若是不完整,轻者会无法合理明辨是非黑白,重则会轻信他人的指鹿为马,思想被人完全主导也说不定。”
“此药若是给敌军叛党服用,必定能助朕收服更多城池国土。若是对方将此药用于我方臣民,将是大清之患,必须尽快诛灭。”
云卿微微敞开的心门,蓦地撞紧,后背泛起阵阵寒意。
如若他知晓她不久的将来可能彻底失忆,是会选择帮她医治,还是彻底掌控她、臣服于他呢?
“怎么会突然这般想?”康熙帝侧过头,不解地凝着她的眼,“可是今日在慈宁宫受委屈了?”
“……不曾,只是些胡言乱语,让万岁爷见笑了。”
云卿微微一笑,不欲多言。
她静静回看着他,眼前的男人此刻虽是脆弱且温柔,但待天一亮,他终究会恢复成金銮殿上那个冷漠无情的帝王。
她本就不该对他抱有任何幻想。
夜色浓郁,点点星光了聊胜于。月光也渐显稀疏,最后疲惫地隐匿至乌云之后。
眼前,彻底漆黑一片。
许是云卿的灵泉起了效果,孝庄太皇太后的发热之症,第二日早晨便消减下去。
康熙帝的心也跟着安定下来,起架前往太和殿上早朝。
又过了半个时辰,孝庄太皇太后悠悠苏醒过来。
一种太医和侍从都高兴坏了,苏麻喇姑也当是佛祖显灵,忙里偷闲去小佛堂上香还愿。
云卿没有多说什么,又到小厨房用灵泉熬煮一碗清粥,端进寝殿。
病中的孝庄太皇太后喜静,这会床前只留苏麻喇姑一人照看。
云卿想着将粥碗端给苏麻喇姑,自己便退下。
结果苏麻喇姑没接,笑吟吟朝床头看上一眼,无声示意云卿过去亲自侍奉。
云卿犹豫地看眼床头,见孝庄太皇太后没有反对,这才起身上前。
她也指望着借此邀宠或者获得恩赏,只专注侍疾本身,一如早些年在家侍奉自己的祖母一般,尽力尽力地照顾。
病中的孝庄太皇太后,虽是精气神不济,但脑袋依旧灵光。
默默将云卿的稳重周全看进眼里,再与倒杯茶水都能洒出来一半的索绰娅相对比,立见真章。
前两年冬日着凉时,也有宫妃过来床前侍疾。但大多眼高手低,多是由宫女代劳,而后本人装装样子。
更有甚者,嘴上还会好大喜功,承诺要像照顾自己亲祖母般一心一意孝顺她,云云。
惹得她烦躁不矣,最后直接下令,以后生病时宫妃不必再来伺候。
是以这次云卿初来时,孝庄太皇太后也没什么好脸色,不过是看在康熙帝极力劝说的份上,才允她留下。
但如今瞧着云卿,不仅熬粥煮药这等杂务亲力亲为,做了实在事也不言不语、不争不抢的乖巧模样,倒是顺眼极了。
一直在旁边相看的苏麻喇姑,也是频频满意点头,心赞这姑娘的大气懂事。
精心地喂完小半碗粥,见孝庄太皇太后摆摆手示意不想再进用,云卿就行礼准备退下,却被忽然叫住。
“你且等等。”
云卿闻言回身,从容站定,“太皇太后请吩咐。”
“你侍疾有功,哀家也不是不近人情之人,今日便代皇帝赏你个位分。”孝庄太皇太后边说,边打量着云卿的神色,“按理宫女即便侍寝,也最多是答应位分,哀家此次便破例封你为常在。”
有的宫女侍寝后,一辈子都可能只是个最末等的官女子,这的确是破例天恩。
但云卿对此却是避之不及,她当即跪下谢恩:“奴婢谢过太皇太后的嘉奖。只是奴婢出身卑贱,为人愚钝,实在不敢奢望能伴君左右。”
孝庄太皇太后声音一沉:“怎么,你对哀家这赏赐不满意?”
“奴婢不敢。”云卿试探性说出心中计划已久的想法,“能多些侍奉在您老人家身边的时候,已是对奴婢最大的嘉奖。”
这话一出,孝庄太皇太后不由面露诧异,和苏麻喇姑对视一眼,对方亦然。
这卫氏,竟是放着名份不要,想留在慈宁宫侍奉?
“哀家只问你一次,这可是你的真实想法?”
孝庄太皇太后微微眯眼,定定瞧着地上的人,目光如钜。
云卿坦然地任由她打量,“太皇太后英明/慧智,在您面前,奴婢不敢妄言。”
她知道,太皇太后或许是对她有所改观,但更多的是将她调离乾清宫。所以她以进为退,或许能实现心中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