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枯树生赤子(1 / 2)
叶明感觉到自己痛到质壁分离
那种刀刮斧凿的挤压感像是在抽筋拔髓,叶明知道一种剥皮酷刑,
泥土挤压、吃痛挣扎、鲜血润滑,于是赤裸的红人就这样跳脱出来。没有皮肤的人,是什么感觉呢?
那活着的人,肉体穿越两个世界,又是一种什么感觉呢?
原来二者并无甚差别
全身皮下的所有神经末梢都传来痛觉的电信号,脊髓里的中枢神经也会过载,超过疼痛的阈值,大脑切断了对世界的感知,于是他痛到昏死过去
痛到极致并不一定会走向舒爽
有时也是一次死亡,或者是一次重生
有时二者兼而有之
但倘若活剥的过程可逆,那前半段是痛殛
后半段一定是痒殛,舒爽至极也如同受刑
叶明如今的灵台里、神识上,有种醍醐灌顶的清明感。
就像一夜好眠,在仲夏的凌晨四点半自然清醒,看着窗外鱼肚般清白天色,一缕紫气晕染、继而渐红、最后天光大亮,那种灵魂饱满的清醒愉悦,醍醐灌顶
那种在瀚岑界里整日摇摇晃摇,如醉徒般的沉沦迷宕一扫而光
他现在清晰地感受着,感受着自己的毛细血管在指尖、在脚缝、在每一寸皮肤的褶皱下欢快地流淌,血液沸腾翻滚,激荡血管壁。
无数的皮下神经丛在肌肉血管中生长,像夏日的苞谷对身下的泥土有了控制欲,于是用力向下扎根,延伸舒展着根系,根须和血肉的碰撞又被反馈给灵台神识,心念流转间,泛着蓝弧的生物电信号若隐若现
叶明的身魂皆是酥酥麻麻,简直舒爽至极。
然后生筋、然后长髓。
长长的肌腱似红色的蚁群攀附骨干,撕咬骨骺,透明的胶质点点溶溶叠附在一起;骨骺和骨干不再柔软,渐硬的长骨空腔中滑出骨髓,如同一颗颗滚落油锅的汗珠,暴裂无声
叶明在油锅中煎熬,神识清明却对自己的身体失去控制,只有无比清晰敏感的感知
他想尿出来,却不知如何去完成这最基础的生理活动
他忽然看到了自己的胸腔,吊挂着一颗心脏,翘俏心尖上包裹着些许薄薄白色脂肪,让它看起来像一个生蛆的红梨
鲜红的心血自那生蛆红梨中迸射而出,沿着失去弹性的灰白血管潺潺流淌,鲜红心血所到之处血管也有了弹性与活力,甚至长出了一些倒向一边的薄薄膜瓣。
他的视线也跟着心血的分流而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赤心青肝、黄脾白肺与黑肾,无数的血管分叉像根系一般交叉延展,包裹着脏腑四肢。青浊两气轮载,脏腑四肢变得红润,鲜红心血却变成沉重的青蓝色,像长途跋涉的旅人,奋力攀登沙丘,力有不逮,旅人滚落,血液逆流
叶明嗓子一甜,一口青紫血液喷射而出应该击穿了什么东西,但所幸那些血管中的薄薄膜瓣被逆流冲起,卸力再卸力
叶明忽然心绞痛极,于是视野中的玄心再次泵动,一张一合,稳定、精准又有力
青血入肺脉,青浊两气轮载,再次变得鲜活起来
叶明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然后舒舒服服地尿流了出来
世界有了温差,于是皮肤便有了感知
此时叶明的心念神识已然沿着血管与神经与肉身相融,对肢体也有了一些掌控感
叶明闭着眼,动动指尖,然后猛然握拳。
叶明被那只玄鸟像丢垃圾一样扔到这里,他也根本不知道待会睁开眼睛要面对些什么,手掌指尖熟悉的力量感越来越清晰,而力量便是一个生物在这个危险的未知世界中,唯一的依靠
他一边好奇的内观视己,一边无意识地在黑暗中向四周舒展身体,熟悉身体的同时,手指向外摸索着。
过了不知多久,他发现肌肤感觉到周围温暖而不燥热,狭窄但不逼仄,有种泡在羊水里的安适。而包裹自身的柔软液体外围有一层硬硬的壳,手感有些轻微喇人但不尖锐
他在一个装满液体的圆柱形空腔内
于是他舒展手脚,手臂撑着四周的壳,双脚上蹬奋力向上爬行。刚才全身血液逆流时,嗓子喷射出一口鲜血似是击穿了什么,虽一只闭着眼,但上方有些许光亮在指引着他前行
慢慢地重新熟悉身体后,四肢越来越协调,手脚并用越爬越快
直到感知的视野里,出现了一个环形光圈,光圈中氤氲着七彩斑斓的薄膜,叶明想起了大司命手中那块散发着湛蓝荧光的龟甲,光线勾勒出许多奇形怪状的团,不断变化幻灭,上面玄奥的纹络倒有几分相似之处
犹豫踟蹰之时,无数白丝裹成一道赤练突然从光圈里伸出,将叶明猛然拽进光圈之中
光圈的另一边是一个白胡子老爷爷
白胡子老头须发尽白,长眉飘飘眯眼笑着,神态安详平和,五官中正安舒,让叶明顿感慈祥
叶明心中不知从哪冒出一个念头,‘我的白胡子老爷爷来啦’!
“你是谁家少年?怎被困在着树洞之中?”老爷爷关心的问道
“这是哪里呀老爷爷”叶明避而不答,反问道
“此乃周家堡的垂柏祠前,你可是垂柏村的娃娃?”老爷爷再次问道
“周家堡是哪里?实不相瞒老爷爷,我脑袋晕晕的忘记了好多事”叶明回道
“不记事?记不得事好啊”
“嗯?”叶明突然感觉这个老头有点不那么慈祥了
“既然你忘却凡尘,又遇到我,这边是你我之间的道缘了,小子可愿意随我修真问道?”
“....不知仙长仙山何处?”叶明请教道
“你这小子虽忘却尘事,倒也狡黠聪慧”老爷爷愈发慈祥起来,两根长眉悠然飘动“仙人不敢妄称,我乃灵墟山三仙观紫阳真人座下,道号素山子。世人皆称我为素山道人。”
素山道人闭目捏诀,默默掐指盘算,又拿出一个黄玉色锦囊,从内里倒出一只巴掌大的海螺放在耳边倾听着什么,抿唇拧眉,如此这般过了好一会儿,有些故作轻松地说道
“你不必如此小心谨慎
其一相遇为缘法,并非刻意等候,此番我下山寻徒,卦象导引至此罢了,昨日我心有所感,今日寻到此处已是巳时了;
其二我并无恶意,待你瓜熟蒂落之时才出手相助,非害也实助也;
其三我已知晓你并非此方天地之人,汝从何来我也无意追寻,我只认你是人族,你自这高德遗蜕中脱出,想必也不是奸恶之人
你且随我回灵墟山三仙观,你我自有缘法,若是安心,可先称我一声‘师父’”。
“....”叶明并不答话,只是抬手揉了揉眼睛
方才他在温润黑暗中只顾着内视,并未睁眼,被拽出来后对外界的感知也能明觉洞察,直到此时被人三两言揭破来历,心中紧张警觉,才发觉自己其实一直没有睁开过眼睛
此时只想努力睁开眼睛,可无力的眼皮耷拉着似乎与眼球黏连在一起
努力睁眼也只是挑眉耸肩,他抬起胳膊,有些急躁地要用手强行扒开眼皮,却被素山道人用拂尘压住手臂
“勿要心急,心能视物,何必假借他物呢?这世间纷扰,还是等等再瞧吧”素山道人移开拂尘,但温和话语却消解了叶明心头烦躁,既然心眼都能一样视物,便不再执着于睁眼
“你既然已经了却凡尘,忘却前事,又是从这周家垂柏中与我相识,就叫你周树人吧”
“...师父,我也是突然想起,我名唤作叶明”
一老一小对视一眼,都咧嘴开心地笑了起来,空气中充满了快活的气氛
素山道人拂尘一挥,祥云自起,两人一边交谈着,一边扶摇而去
叶明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稀疏巨树,轻轻摇了摇头
巨树似柳似柏,树干高松树冠朋朋,片片厚叶如明亮铜片折射着天光
心中暗想‘穿越如凌迟,光腚卡树洞,着实倒霉了些’
心中念头顿时嘈杂起来
‘对对对,咱哥几个就是忒倒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