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 2)

他不至于跟一只畜生较劲——虽然在它眯眼享受梅格的抚爱时,真的想过把它丢进旁边的灌木丛里;但他知道,他这么做了后,梅格绝对会跟他翻脸。

畜生尚且如此,更何况她曾经爱过的男人的灵魂。

他必须在那个人还没有联系上梅格时,隐秘无声地杀了那个人。

几日后,他们抵达了那座占地宽广的庄园;同时,那辆灰马车驶向了分岔路的另一条道路。

抵达以后,他立刻开始改造庄园的地下室。让他感到极度不安的是,黑暗中总有一双眼睛注视着他,如影随形。一个低沉、冰冷的声音总在他的耳边回荡:“我迟早会杀了你,无耻的窃贼。”

那是腹语。

他们之间果然有太多相似之处。

想到这点,他反而冷静了下来,环顾四周,用腹语回答说道:“你错了,我不是窃贼。我就是你。”

话音落下,眼睛和声音消失了。

是啊,就算梅格怀疑,那个失去身体的灵魂找上门,又能怎样呢?他就在这具身体里,拥有与那个人相等的才华,只要他一口咬定自己就是原本的埃里克,谁会质疑他不是呢?

那个人——那个失去身体的失败者,只能像个幽灵一样侵扰他安定的生活。除此之外,他什么都不能做。

这么想着,他却还是没能彻底放下心。他想,那个人之所以还没有上门争夺梅格,极可能是因为他还没有适应新身体,或是根本没有新身体。他必须在那一天到来之前,把庄园的地下室改造成一座只有他知道出口的迷宫。

然而,那一天,还是在他改造完成之前到来了。

那是春末的一个午后,梅格穿着一件白蕾丝晨衣,手上拿着一本红色封皮的小说,正躺在露台的躺椅上睡午觉。春末还有些冷,她两只脚裸露着。他去拿了一双长袜,半跪在她的面前,为她穿上。她闭着眼睛嘟哝了一声,似乎在叫他的名字。他俯下身,问她想说什么。她却闭着眼,微笑着吻了一下他的唇。

因为这个吻,他在料峭的春风里怔了很久。

还有什么事,会比跟她在一起更幸福?

不会有了。

他迟疑了一下,第一次回吻了过去。她搂着他的脖子,微微笑着,露出一个可爱的酒窝。他也吻了吻那个酒窝。这是一个香气怡人的午后,周围漫溢着花香、树木香和溪水的香气。大自然的气息是如此迷人,却比不过她发间金黄色的香气。他扣着她的手指,喉结滑动着,简直想跪在她的面前,庄重地亲吻她身体每一寸可以亲吻的地方。她是上天赐予他的礼物,是照彻他黑暗生命的灿烂阳光,唯一一朵愿意为他绽放的玫瑰。

“不要离开我。”他低声喃喃道,“我愿意当你脚边的一条狗……”

就在这时,一条绳索猛地从后面朝他袭来,鹰隼俯击一般势不可挡。电光石火间,要是他侧身避开那条绳索,梅格就会受伤;要是他不闪不避,回头接下那条绳索,梅格也会被绳索余下的部分刮擦到,他只能一动不动,硬生生扛下了那一击。

“呲——”

衣料被绳索鞭笞破裂的声响。梅格惊醒了过来。他抓住时机,握住露台玻璃桌上的小刀,转身投掷过去——那个人似乎想到了他会这样反击,迅速翻身躲开。

那是一个穿黑色大衣的男人,戴着一顶黑色毡帽,身材高大,脸孔被黑布遮了起来。虽然他没有看见这个男人的长相,也没有听见他说话的声音,却莫名笃定,他就是另一个埃里克。

他注意到男人的袖管空了一只,还是右手——他的新身体没有右手,怪不得现在才找上门来。

“鸠占鹊巢的戏码到此结束,”男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绳索垂落在地,上面还沾着他后背的鲜血,“从我妻子的身边滚开。”!

秘密被说破了。

他却一点也不慌张,反而从容地反问道:“你的妻子,你确定?”鲜血渐渐浸透了他的衣衫,在背上形成一条蜿蜒扭曲的鲜红色,他却像没事人一样,继续云淡风轻地说道,“梅格是我的妻子,永远都会是我的妻子。”

男人看傻子似的看了他一眼,转头对梅格说:“他不是我。过来,梅格,我才是你的丈夫。”

他也看向梅格。他的心跳很平稳,一只手却悄悄攥成了拳头,两眼紧盯着他相处了一个多月的爱人:“别信他的鬼话。梅格,看着我,好好地看着我。我是埃里克,你的合法丈夫,我们朝夕相处了十几年……我不信你认不出我。”

梅格蹙着眉毛,仔细地看了看他的脸庞,却最终看向了始终蒙着脸的男人。

的确,她和埃里克是相处了十几年的夫妻……只要他站在她的面前,她不可能认不出他。

她是那么熟悉他,他的口音、语气、停顿、手势,甚至走路的姿势,都早已刻进她内心最柔软的地方。她像了解自己一样了解他。男人拿着绳索走过来的一刹那,她就认出了他。

他是她的埃里克,不会有错。

至于另一个“埃里克”……他似乎也是“埃里克”,不然没办法解释他为什么也会作曲、腹语和木工,甚至还知道埃里克在马赞德兰王宫时候的事情。

最重要的是,他和她的埃里克长得一模一样,并对她没有任何恶意。不然,她也不会被他蒙骗了一个多月,直到真正的埃里克现身后,才发现他们之间巨大的不同。

她不想谴责及痛斥他卑鄙的行径,毕竟这一个月来,他从未伤害过她,也没有趁机占她的便宜,甚至还像从前的埃里克一样无微不至地照顾她……她只想知道,他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要顶替埃里克的身份。

梅格放下膝盖上的书,慢慢站了起来。

他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像一只伤心的宠物那样,近乎哀求地望着她:“你不信我?我真的是埃里克,我发誓。”他第一次这么急切地想要一个人相信他就是埃里克,“我把我的过去都告诉你,我出生在卢旺附近的小镇,父亲是个砖瓦匠,母亲送了我第一副面具……我很小的时候就跟着马戏班一起巡回演出,走遍了整个欧洲……后来,吉卜赛人教会了我变魔术①,”说到这里,他的眼眶已经红了,“梅格,我遇到了很多人,你不知道我的一生中遇见了多少人,爬到了怎样的地位,如果我想,我甚至可以当国王……但就算得到了无上的权力又怎样,他们还是不愿意看我的脸。”

“只有你,梅格。”他哭了,“只有你愿意直视并亲吻这张丑恶的脸庞。”

梅格的眼睛也红了。这番话让她想起了一些早已遗忘的往事,似乎很久以前,也有一个人几近绝望地问谁,“你问我为什么一定要住在地下?不是因为我犯下了什么罪,而是因为我这张脸会造成恐慌②”。

她忍不住上前一步,轻柔地安慰道:“不会只有我,你放心……而且,就算做不了情人,还能做朋友,不是吗?你买的庄园很大,你可以跟我们住在一起……”

话音未落,男人看见埃里克的手往腰后伸去,眉头微皱:“梅格,小心!”

晚了一步。

埃里克已经拿出绳索,闪电般捆住了梅格的双手——梅格对他一点防范都没有,顺势被他扯进了怀里。这不能怪她,毕竟前一秒,这人还对她流下了眼泪,谁能想到他会毫不犹豫地对她出手。

埃里克钳制着梅格的双手,内心渐渐平静了下来。只要这个女人在他的身边,不管她爱不爱他,只要她在他的身边,他就能感受到身为人——身为男性的意义。那是他从小到大从未体验过的意义。可能没人相信他在短短一个月内,对她产生了真挚的爱情。但他爱她,不是那种世俗的、充满欲望的爱——他不是亚当与夏娃的后代③,对伊甸园的交合毫无兴趣——他只想把她当成女神供奉起来,尊重她,崇敬她,仰慕她,跪在她的脚边亲吻她。她是他身体的一部分,是他融入这个世界、成为一个普通人的媒介,任何人都不能把她从他的身边带走。

“我不要跟你做朋友,也不想跟他待在同一个屋檐下。我爱你,梅格。”他在她的耳边说,“我也是埃里克,我会比他更爱你。都是埃里克,你为什么不能选择我呢,为什么?”

梅格轻叹一声,刚要说话,就被他捂住了嘴。

她的肩头湿了。他又落泪了,声音沙哑地说道:“求你了,真的,求你了,和我在一起吧。你能想象我从小到大生活在怎样一个世界里吗?没人爱我,没人理解我,所有人都认为我是怪物,是魔鬼,是毒蛇。他们不承认我的天赋,也不承认我会的那些技艺。我得不到任何人的尊重!他们利用我,忌惮我,追杀我……只有你,只有你真心觉得我是个天才。”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