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疯魔一世终平寂 宿命难解奔东西139(1 / 2)

龙栖山的军营内。

这时候这营里最难熬的应该是郎之涣,他就像揣了一万个秘密般,三个人无论见到谁,他都得揣着明白装糊涂,以他的性格,这种感觉真是让他糟心透顶。

而三人恢复最快的竟然几日之前还奄奄一息的夜楚云,而这种飞速的复原令他自己都有些疑惑。

他坐在床头,手握紧再张开,血流涌动,心跳蓬勃有力。他看着在收拾东西准备离开的郎之涣,说道,

“郎神医,竟有除魔洗髓的本领?”

郎之涣忍不住咳嗽了一声,说了句“好说好说”,就唯恐夜楚云还会套他的话一样,逃也似的走了。

夜楚云摸着自己的心脏,想起初醒时刻入骨髓般的疼痛,疑窦渐生。

郎之涣出了营帐,往皇城的方向看了一眼,战火慢慢停歇,捷报想必很快就会来。他挠了挠乌糟糟的头发,又往紫月离的大帐而去。

紫月寒身上鬼影丝划过的伤口还狰狞可见,郎之涣给上完了药,紫月寒欲言又止的问道,

“青儿,可还好?”

郎之涣捋了捋头绪,又有些无奈的点了点头说,“你这性子太过偏执,既然挂心,怎么不自己去看看?”

紫月寒有些费力的穿着衣服,失意的低了头,说道,“两两挂念,自是为难。”

“所以,你就一直躲着我?”

门口突然出现了一个身影,羽青脸色依然惨白,面带愠色,皱着眉头使劲的盯着两个人。

郎之涣好像突然想起了多年之前二人在流溯门合伙骗羽青那事,忙不迭的解释,“我只是受人之托,不赖我。我后面还熬着药,……你们聊。”

说罢,郎之涣就赶忙提着药箱扭头就走。

帐内重新安静下来,羽青红着眼睛盯着紫月寒,尤其是他身上那些还没遮住的伤。

而紫月寒只是看了她瘦削单薄的身体,就心疼的无以复加,犹豫着,绞动着。

羽青吸了吸鼻子,走了过来,什么情绪都抛之脑后,颤着手拉开了他的袍子,看着那条条的伤口,指尖碰触了下,带着厚厚的鼻音说道,

“可是又自己去逞英雄了?”

紫月寒却是捧起她的腕子,探听到那空空如也的气海,也蹙着眉头说道,

“是你又瞒我……”

羽青突然就不想再解释,她抬起头看着他的双眼,她知道他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明白。

“对不……”

话没说完,紫月寒就已经低下头,颤抖的亲上了她的唇。

紫月寒鼻尖微红,一滴泪滑下,纵然千言万语,千思万绪,都难以描绘心里的那种心情。

他只觉得他余生自当珍重她,再也不想有这般追悔莫及的难过。羽青心里亦是愧疚,她曾答应他好好爱惜自己,做一个好夫人好母亲,可是如今,她依然没有做到。

紫月寒离了羽青的唇,额头抵着她的头,小心的说道,

“此前半生,为天下为大义,譬如昨日死。以后,紫月寒只想,为羽青而活。”

羽青抬头,用手轻轻的描着他的眉他的眼,说道,

“余生相伴,我亦无憾。”

明义军战胜的捷报很快就传来,龙栖山上的整个军营也开始全部拔营进城。

艳阳高悬,数年的朝野动乱和江湖不宁终于复归了平静。

那些昨日还在祈祷不受无妄之灾的百姓,纷纷出门,看着缓入上京又不扰民的明义军,加上薄家旧部的号召,他们开始跪地俯首,拥戴他们的新王。

上京内外开始整肃修葺,朝代更迭,本可能出现的混乱两日之内就被全力平息,一切都开始有条不紊的恢复,皇宫之内,新皇登基的仪制也开始列入计划。

而此时,紫月离看着那暗门之后的景象,心里搅动,犹豫不决。

但他还是着人去请来了羽青,紫月寒的伤也已经不甚严重,亦是跟着来到了静宁的旧寝殿。

紫月离看着二人都身心俱疲的模样,略有顾忌,但是他还是带他们来到了暗门前,郑重的扫视了羽青一眼,然后缓缓打开了门。

门内幽暗,只有四角有四盏红色的灯照在中间一个人身上。

他周身被锁链禁锢,瘦骨嶙峋,面如死灰,穿着虽不凡,但是里里外外透出来的都是腐尸之气。似乎是嗅到有活人的气息,他抬起了头,瞪着一双白翳,双手拼命的晃动着链条。

而羽青一撞上那张脸,只觉得脑子里气血上涌,浑身冰凉。

“爹爹!”

羽青周身一软,嘴唇翕动,往前走了一步,眼泪滚滚而出。

她曾在噩梦里见过这幅场景,她以为那是自己心内愧疚所致,却从未想过,爹爹会以这副样子出现在这里。

羽青抬起眼看着,呜呜咽咽的说道,“爹爹……是女儿不孝……”

广子宣依然不为所动的张大了嘴,似乎有些想啖肉的欲望。

紫月寒跟了上来,拉住了羽青的肩膀,说道,“岳父……只是具……尸魃。”

羽青缓缓的回想着见到他时候的模样,瘦削、儒雅、清贵,而如今却被冠上了这副模样、这个最令她深恶痛绝的称呼。

角落里突然传出点窸窸窣窣的声响,紫月寒警觉的往羽青身前一站,很快,从那阴呼呼的地方爬出来一个活物。

浑身明黄,发丝凌乱,半张脸上黑腐一片,衣衫透血,疯癫无状。羽青仔细的看了两眼,心里顿时冷了下来,这张脸,这双眼,她这辈子都忘不掉!

静宁惊恐的瞪着双眼,扭动着爬到了广子宣的脚下,似乎是听到广子宣嘴里发出的低吼,她就忙不迭的举起手里的刀,往自己的腿上剜去。

羽青这才看清,她衣不蔽体,血流满地,身上已经没什么好肉,有些地方已经被剜的森森见骨。

然后就在三个人疑惑中,静宁把剜下来的肉哆嗦着往广子宣的嘴里送去,一边喃喃道,

“子宣,你是不是又饿了?安若给你肉……给你……”

羽青只觉得喉咙一阵作呕,她冲了过去,狠狠的打掉了静宁手中擎着的肉,哭喊道,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折磨他?为什么不能让他体面的入土?”

“子宣……肉……肉……”

静宁忙的趴了下去,继续去抓那掉在地上的肉。羽青恨恨的看着静宁,匆匆的扫过周围,孤枭已死,维持尸魃的只有法阵。

最后,她把眼神放在了那四盏魂藩灯上。

然后,羽青再次眷恋的看了还动着的广子宣一眼,然后冲过去,恨恨的打翻了一盏灯。

顿时,广子宣就低吼了一声,头也微弱的晃动了一下。

“不!”

静宁看着突然消失的一盏红光,好像突然清醒了一般,她抬起头,拼命的想站起来,但是她已经没有力气,只能匍匐在地上绝望的喊道,

“不要,不要……子宣……”

羽青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再次疯狂的打翻了两盏,广子宣那挺直的脊背顿时弯了下去,那双废腿再也没了支撑力,四肢悬在那铁链之上,只剩一个头颅一双眼睛,还缓缓的转动着。

“不要!求你!不要!”静宁好像突然认清了眼前的人,不停的在地上磕着头,“我错了!都是我的错!你杀了我!求你不要……不要夺走子宣……你看……他在动,他还活着……”

羽青已经站在最后一盏灯前,望着如一滩烂泥的静宁,说道,

“他……早就死了,带着对你永生永世的恨!他的心里只有我娘,你永远都得不到……这是你的报应!”

“不!子宣是我的……我是皇室的长公主……”静宁拼命的抖着双手疯喊道,“他是我的驸马……天下皆知……我的……”

羽青嫌恶的看着她,又眷恋的看了动着的广子宣最后一眼,然后伸出手去,打掉了最后一盏灯。

暗室里顿时黑了下来,那具尸体终于归于了死寂,广子宣缓缓垂下了头,脸也恢复到临终前的平和。

黑暗中的羽青泪流满面,静宁沉寂了一会儿,突然幽幽的笑了,她抬起头指着羽青说道,

“你知道子宣最后所求是什么吗?是求我放过他的女儿。所以……我穷尽一生……都不会让你好过……这是你们羽家的命!谁也逃不掉,哈哈哈……”

静宁摸着脚边的刀,眼睛里透着的依然是癫狂的光,随后,只听“噗嗤”一声,她就用那把尖刀捅穿了自己的心脏。她抬起头看了广子宣最后一眼,似是解脱一般的说道,

“来生,不愿生……在帝王家,不愿再遇……广子宣……”

羽青冷冷的扫着静宁的尸体,丝毫没有感觉到恨意的消散。

她终于死了,可是她的阿娘阿婆,师父兄弟姐妹,却再也回不来了!

紫月离亦是默然的看着眼前的景象,死亡,似乎是那般容易,可是这份魔障,又毁了多少人的人生,而支撑他行至于此的恨,还未沉寂,因为心爱的人,从未苏醒。

羽青也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把广子宣的尸身带出,架到了高高的柴火架上。

羽青望着那副被玷污至此的身躯,心中哀戚,她擎着火把,看着广子宣平静的模样,说道,

“爹爹,去找阿娘吧,她一直都在青峪等你。”

大火喧腾,透过那滚滚的火焰,羽青仿佛看见广子宣终于释怀的笑容,越飞越远,那应是对自由的向往吧。

半月之后,新王登基。大安覆灭,新朝改国号明康。废旧制,推新策。

明垣身着皇袍,坐在那高高的金殿之上,百官俯首,万人朝拜。

他的眼睛里却不似君临天下的威势。他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大仇得报,开立新朝。可是,那身衣服仿若枷锁,从没有人问过他愿不愿意开不开心,只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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