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复明再欲诉衷肠 藏书阁内识真迹（1 / 2）

羽青气喘吁吁的跑到云舒院，院门没关，连屋门都虚掩着。深秋将完，院里那颗梧桐叶子已经掉的七七八八，风一吹，发出一阵哗啦啦的声响，听起来尤其让人不舒服。

羽青放慢了脚步，长长的呼了口气，强自压下了眼里的泪花，胡乱的理了理自己的头发，静静的站了一会儿，才郑重的上前去敲门。没有人应答，羽青忍不住推开了房门，走了进去。

屋内没有点灯，也没有开窗，显得有些黑。屋内除了紫月寒身上带的香，还弥漫着一股子药味。借着光影，羽青看见，紫月寒一个人靠在床头，背对着她，孤独的“望”着窗外。

桌子上摆着七八个空空的酒壶，一片凌乱。紫月寒眼上没有覆白纱，那些药和白绢都散落在床上，他身上还是一袭牙白色的袍子，这几日的头发也没仔细梳理，散乱的垂在背上。从初见到如今，羽青似乎从未见过他这样不整齐过。

羽青走进来，他也不曾回头。羽青只是看了那个落寞的背影一眼，心里就已然不能平静。她咬了咬嘴唇，用袖子蹭了蹭脸颊，然后故作无事一般，开始整理桌子上的东西，

“你怎么……喝了这么多酒……我刚问过郎神医了……他说你这毒已经清的差不多了……你只需再按时用药……用不了几天……”

羽青说着，喉头开始有点酸涩，看紫月寒的样子，八成是已经知道了真相。她扶着桌子待了一会，使劲的眨了眨眼睛，也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看着窗外阳光大好，羽青就越过床边，去打开了窗户，顿时，几束刺眼的阳光射了进来，羽青身后的紫月寒忍不住抬起手遮挡了下眼睛。

“你莫伤心……”羽青呼吸了几口外面的空气，垂下头，话语里都是满满的难过，“你的眼睛因我而伤，若……若你不弃，我可以当你的眼睛，为奴为婢都不要紧……”

“青儿……”紫月寒的声音有些颤抖，光是再看见羽青的背影他就已经快要绷不住了。她说的什么“为奴为婢”，他恨不能把她捧在心尖上，如何招架得住她这般自贬自怜。

他这声轻轻的召唤让羽青察觉了一丝异样，她忍不住回过头来。这一回头，紫月寒缓缓放下了挡光的手，借着打进来的阳光，羽青这才发现，那双熠熠生辉的眸子，里面透着亮光，满满当当的装着一个影子。

羽青惊诧，犹疑的一步步的走近，那眼睛里的瞳孔也随之变小，人影微动，那是在逆光里的自己。羽青忍不住的伸出手，纤细的手指轻轻的划过紫月寒的眼前，他的睫毛颤动，眼睛随着眨了眨。羽青眼睛里温热的泪水跟着滑落，她的手无处安放的攥了攥，鼻子一酸，嘴唇翕动：

“你……你看见了？！”

“嗯。”

紫月寒被羽青的情绪感染，鼻子也有些酸酸的，眼里有了些水光，十分肯定的点了点头。乍看见她的脸，就好像时隔了很久很久，他就那么反反复复的看着她，过往的种种也翻江倒海般的涌进他的脑海。他从来没感觉，看得见一个人，看得见她的喜怒哀乐，是这样美好的一件事。而那些失去颜色的日子，让他感觉错失了太多，而搁在心里的那份感情却越来越明晰。

羽青有些不知所措般的，在原地转悠了几圈，又忙乱的揩去了落下来的眼泪。这种大悲大喜让她一时难以自控，禁不住浑身都在发抖。紫月寒看着她，站起身来，手上犹犹豫豫的，他多想把她拥进怀里，细细的倾诉这段看不见的时光里的衷肠。

他不想再去想她跟夜楚云到底有没有一段情，因为时至今日，命运也好，蹉跎也罢，他只想向她表明自己的心迹，剩下的都是她自己的抉择。紫月寒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满腔神情的刚要开口，冷静下来的羽青突然皱了皱眉头，严肃的问道，

“所以说，前辈说你丝毫没有好转，是假的？”

紫月寒很少撒谎，而且以他的身份，这样去欺骗羽青让他也觉得有些尴尬，他原本准备好的那些说辞突然又哑了，张了张嘴，半天才憋出一句，

“主要是……这几日不见你的人影，我以为你是去……但，我确实是……今天早上才看见的，可能郎神医……有些言过其实了？”

羽青想起听到郎之涣说他不能复明的时候，心里有多绝望。她脸上有些又气又恼，又不知道如何说，又生怕再有何变数，百般挣扎下，她不由得噘起了嘴，然后一下子蹲了下去，埋下脑袋捂着眼睛大声哭了起来。

这下轮到紫月寒手足无措了，也蹲了下来，结结巴巴着急的说道，

“事出突然，我……确实不该……你别哭了……我……最怕你哭……”

羽青哭的更大声了，紫月寒觉得自己身上都急出一身汗来。

“我错了。青儿，你别哭了……”

羽青哭的有点上气不接下气，只有她自己心里才明白，那根扎在她心头的刺一下子拔出，让她那样的难以自已。

紫月寒十分后悔这愚蠢的办法，看她哭的难过心里又揪着难受，就忍不住伸出手去，极其小心的抚了下她的头发，郑重的说道，

“我以后都不会再骗你。我……我发誓……”

羽青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她揉了揉自己红肿的眼睛，头还是垂的很低，很委屈的说道，

“那你知道……刚才我有多害怕……旁的玩笑都可以……你怎么能拿你的眼睛骗我……这两个月，你知道我的心里有多煎熬……”

紫月寒觉得这话好像有别的意味，可是他脑子还没有转过这个弯，又小心的问道，

“害怕什么？”

羽青觉得他像是在故意套自己的话一般，心里还有些怄，头一扭，错开了紫月寒的手，一下子站起来，擦了一把眼泪，然后扭头就往外走去，边走边说，

“我去……找那‘骗子’算账！”

可等羽青满腔怒火的跑去药房找郎之涣，那里哪还有半个人影。紧跟在羽青身后的紫月寒看着这般没有“义气”的人，心里真是鄙夷到了极点。

那边已经听到了些“风声”的一群猴崽子，看见紫月寒的身影就已经风一样的跟了过来。羽青忙的往他身后躲了躲，不停的揉着自己的红肿的眼睛。紫月寒也忙的正了正衣襟，端出了他的威严。

小十和小十一他们自是没有见过这全须全尾的人物，眼里虽然放着光，但是互相挤搡着却不敢上前。紫月寒却是背着手，笑了笑，看向小十说道，“你是小十宁洛。”

宁洛点头如同捣米一样，“对对对，我……我是。”

紫月寒又转向小十一说道，“那你就是十一易博。”

十一还未回话，人群里就挤出了一个小胖子，他挺着圆滚滚的小肚子，跑上前来，拽了拽紫月寒的衣摆，说道，“青主可知道我是谁？”

紫月寒低头揉了揉他的发髻，笑道，“那自然是我的小债主，小壳儿了！”

小壳儿一听“债主”，挺了挺他的肚子，站在紫月寒身后遮着脸的羽青忍不住嗔了小壳儿一句，“说什么浑话，紫月青主会欠你什么？”

小壳儿理直气壮的刚要说，突然想起跟紫月寒的约定，就眨了眨眼睛，吐了吐舌头，说道，“这是我们男人之间的秘密。”

惹的众人一阵哄笑。

韩子默也跟着走了过来，有些不明所以的说道，“挤在药房做什么？咦？郎神医人呢？”

紫月寒讪讪的低头咳了声，偷偷的看了一眼羽青，羽青亦是有些愤怒的回敬了他一眼。大家自是沉浸在一派其乐融融的氛围中，韩子默也趁机向紫月寒拱了拱手，

“三日后是十五，流溯门补上此前的仲秋宴，也顺便恭贺紫月青主康复！”说着，韩子默又瞥了一眼羽青，说道，“这几日都是六儿跟着张罗，想必会给青主不少惊喜……”

羽青没想到这还没到日子，师父就把她的心思给捅了出来，禁不住恨恨的瞥了韩子默一眼，埋怨道，“你干嘛现在说出来！”

说罢，羽青脸上一红，气呼呼的挤出人群跑了。韩子默靠近了点紫月寒，看着紫月寒追随而去的目光，再次问道，

“你那眼睛……可是真好了？”

紫月寒望了望殿外一片宁静，红红火火的点缀，还有远山上如火的枫林，点了点头，微笑道，

“看的从来没有，如此清楚过。”

这团圆节，韩子默操办的都比得上除夕年节了，里外红绸红灯，条幅横挂，里外布置满了各色真真假假的花儿，更有厨房里时不时飘出的香味儿，给十几个孩子馋的不停往厨房跑。

紫月寒自从眼睛一好，既不练功也不赏景，眼看着各人忙碌，就哄着小壳儿带他到处闲逛。这一日，紫月寒就逛到了后山的藏书阁。那藏书阁只有二层，比起紫月门的藏书楼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但是他一进去，看见那一排排的书架上密密麻麻的书籍时，还是愣了一下。紫月寒走到最前面的书架上，随手抽出了一本《荒泽异物志》，里面的扉页并没有署名，只是一打开正文，紫月寒就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这字体……

他从兄长的书桌上见过，行云流水又初写黄庭，银钩虿尾，筋骨非常。他当时以为只是兄长爱字，才从市面上买来的“书瑜”颜柳的真迹。

紫月寒放下又取了一本，里面如是。他不禁心内疑惑，又四处翻看了五六本，本本都是一样的字体。他知道颜柳的真迹动辄百两白银，难不成这韩子默竟富可敌国，私藏了这么多？直到他转到二层在一本小小的诗集的封底，发现了“子默”的字样，这两个龙飞凤舞的字，已经让紫月寒心下了然。

原来被人称颂字有“颜柳之姿”的“书瑜”，竟然藏身于这小小的上原山，而且就是令兄长十几年念念不忘的人！而这识文弄墨的第一人，竟是如此的低调不鸣。

紫月寒惊叹不已，深觉自己是有些看轻了这个人，不由得在藏书阁里坐了下来，慢慢的翻看起了这些抄本和著本，那些著本多是些话本，关于奇人、异事、风月……，看似生趣灵动，很好理解，但是仔细揣摩，就发现里面引寓征古，通透晓理，见性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