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奉母回乡无锡会友(1 / 2)

回到常州转运使署,一家人相见格外高兴,汪正珠心里比谁都高兴,可是并不流露出来。她端详了一会丈夫的面容,并不见倦容,倒是隐隐约约的显着一丝失意。然而,这是李振钧婚后第一次与汪正珠分开较长的时间,所谓小别胜新婚,自不待言。

汪正珠只是很小的时候跟随父亲去过一趟京城,印象已经十分模糊了。因此,免不了向李振钧问这问那,李振钧都非常耐心地为她描述一番。说到兄弟们在京城的生活,李振钧觉得很枯燥,很乏味,深感压抑,言语之间,流露出不屑与厌恶。汪正珠却认为,担任一个职务,就要负好一定的责任,日常免不了要做一些琐琐碎碎的事情,那能像你李振钧现在这样散漫,无所事事。经汪正珠一说,他也觉得的确如此。

然后,李振钧拿出这段时间所写的诗稿,递给汪正珠,请她点评。汪正珠低着头,一页一页翻看着。李振钧站在一旁,看着妻子瘦削的肩膀,因为低着头而更显颀长的白皙的脖子,他十分怜惜地伸出右手,轻轻地抚着妻子的后背。汪正珠翻到最后一页,又重新翻看了中间的几页,抬起头来思索了好一会,又翻看了几页然后放下手中的诗稿。李振钧接过诗稿,等着她的点评。

汪正珠看见李振钧像一个小学生等着老师讲解作业似的站在那里,就笑着说:“我也不是太懂,但我最喜欢的是那首《漂母祠》。我也读过一些人写漂母祠的诗词,总觉得他们的诗词中,韩信始终是主,漂母始终是为了衬托韩信的宾。漂母的形象都不完整,不鲜明。而你的这首《漂母祠》,是我读到的这类诗中写得最好的一首。你把漂母放在‘主’的位置,而把韩信放在‘宾’的位置,又用了许多男性来或陪衬,或反衬,更加凸显了漂母的仁慈。你用夏侯婴结交刘邦来映衬漂母接济韩信,极妙!一句‘吕后何如漂母贤’更是绝妙!你呀,把一班帝、后、将、相都贬尽了,就为了赞颂漂母一人。”她抬起头看了李振钧一眼,发现李振钧很得意的样子,接着说道:“你怎么跟一个小学生似的,夸了你一句,就得意洋洋了。”李振钧连忙说:“在你面前,我不就是一个小学生嘛!”汪正珠也调侃他说:“你就不怕人家说你是‘妻管严’?”李振钧笑着说:“我不怕!我在家里从你这里学到的,到外面讲给他们听,他们无不佩服。你说我还怕他们嚼舌吗?”汪正珠微笑着,沉默不语。歇了一会,汪正珠微笑着说:“夫君,你说我与漂母孰贤?”李振钧一愣,没想到妻子今天会提出这样的问题。但李振钧就是李振钧,他脑子一转,立即笑着说:“你今天是要我夸你呢,还是你在变着法子夸我呢?”汪正珠见他故意卖关子,也就跟着卖起关子:“你说呢?”李振钧回答说:“如果你比漂母更贤,那我不是也比韩信更贤吗?”说完,两人哈哈大笑起来。笑着,笑着,汪正珠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李振钧连忙递上水杯,汪正珠喝了一口水,好半天才恢复平静。

李振钧怕她是说话多了,累着了,连忙说:“你太累了吧?先歇着。”

近几年来,随着两人相处的时间增多,李振钧对汪正珠的态度由抵触到接受再到敬重,两人的关系也由陌生到熟悉再到亲近。以前,李振钧很叛逆,谁的话都听不进去,现在却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对汪正珠简直是言听计从。自己遇到什么事情,还主动找汪正珠商量。父母看在眼里,喜在心头。左邻右舍的人也说,李振钧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就说这次去京城,看到兄弟们那个状况,心里很是郁闷。难道千辛万苦皓首穷经考取个进士,然后就像他们那样整天忙忙碌碌,做着些连他们自己也不清楚有什么意义的事情。这样还有什么意义呢?

一天晚上,汪正珠照常来给他书房里的香炉添些香料,正要离开时,李振钧把他叫住了。他让汪正珠坐下,就把自己的困惑说给汪正珠听。汪正珠听了,故意似的,偏着头看着李振钧一脸迷茫的样子,笑着说:“你还没考取进士呢,就想着做大官,整天指派人家替你作事情。俗话说,‘三年媳妇熬成婆’,哪个人不都是从小官做起,一级一级的做熟悉了,然后才有能耐指派别人做事呢。”李振钧不服地说:“古代不是也有人一步登天嘛?像诸葛亮,像李白,不是每一个人都要‘三年媳妇熬成婆’呀!”

汪正珠听了,莞尔一笑,接着说:“那样的人也不是没有。但大多数在生活中都经历了许多事情,许多磨难,然后积累了经验和智慧,也积累了声誉和人脉。孟子不是说过嘛,‘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李振钧立即接过去:“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说到这里,李振钧停了下来,正有几分得意似的等着汪正珠夸他。没想到,汪正珠却说:“还有呢!‘人恒过,然后能改,困于心,衡于虑,而后作;征于色,发于声,而后喻。’你呀,明白了吗?”李振钧点点头,心里说:“不得不佩服!”汪正珠见他没有说话,想来他是有所领悟的,就只说了句:“‘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你也不要看书看得太夜深了。”就站起身走出门去。

李振钧望着妻子瘦弱的背影,心里突然升起一股怜悯,一股愧疚。

李长森一家人好不容易安身了几个月。这一年的农历十月十四日,李振钧度过了十八周岁生日。虽然还未及弱冠,却已经跟随父亲足迹遍及京师、山东、贵州、湖北、安徽、江苏、浙江等十余个省份。

嘉庆十八年早春,李振钧正以为归期无望:“啼鸟一声芳草碧,曾无归梦况归期。”春天来了,就连归乡之梦都做不成,更何况归乡之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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