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呕心沥血以诗悼亡44(1 / 2)

白雪茫茫,天地同悲。

一夜似睡非睡,似梦非梦。一会儿妻子恍恍惚惚就在眼前,仔细看时,却什么也没有;一会儿,自己仿佛立于悬崖的边上,妻子却在万丈深渊里呼喊着他的名字;一会儿恍如坐在一条小船上,晃晃悠悠好像飘荡在云间。清晨起来,李振钧只觉得头脑昏昏沉沉,似有千斤沉重。

他推开环荫阁朝南的窗户,一股寒风冲进屋子里,他打了一个寒颤。眺望窗外,白雪皑皑,寒气逼人。冷风一吹,他的头脑反而觉得清醒了一些。

他找到昨天写字的那几张宣纸,整理了一下,又仔细的看了一遍:

室汪孺人,大司马稼门公第五女也。先是公三女殇,公哭之,有“掌珠再生”之诗。越岁,孺人生,因小字再生,名正珠,字还阁。二十归予,六年而殁。(看到这里,李振钧已经泪流满面,泣不成声。他哭了一会,擦了擦泪水,重新往下看着。)孺人贞慧,寡言笑,受《女诫》、《家范》诸书于父。亦解韵语,以为非妇人事,不竟觉也。为女时,诸嫂侄妇最多,能周旋其间,无诟谇声。弗辑者,久亦化焉,有女师之称。(李振钧放下手里的文稿,从贴身衣襟里抽出一个小小的锦囊,小心翼翼地打开,从中取出一枚精致的和田白玉印鉴,久久端详着印鉴上的“女相如”三字,眼泪不由得涌出。李振钧长叹一声,叹道:“老天啊,你既赠我以珍宝,奈何又要夺走?”他收取锦囊,依旧塞进贴身的衣襟里。)予素任性使酒,而孺人守礼,无嫚色惰容,小不合,能顺受之。吾母知而让(责备)予,孺人反引咎焉。(李振钧右手握拳,砸在自己的脑袋上,骂自己道:“畜生!我真是个畜生啊!不是老天夺走了我的珍宝,是我自己守着珍宝不知珍惜,弄丢了它啊!老天呐,我混蛋!”骂了一会,才重新拾取文稿,继续看着。)性谦和,尤勤俭,烹饪、纺织咸能为。奁具衣珥恒却弗御,然施予贫者弗吝,曰:“吾多病,知能用几何?于吾损一铢,若辈直增一斤矣。”其节己惠人多类此。(李振钧想起父亲的一句话,“再生替我们李家赢得了不少的声誉啊”,他对父亲一下子肃然起敬起来,真是一句千金呐!再生能够得到父亲如此的评价,足矣!)幼善病,屡濒于死,又误于医药,久愈创。呻吟者四载,惧堂上忧,少可即强起。甲戌,侍姑于滇,复至白下,归太湖,一岁中万里有奇,乃真不可支,而病益剧矣。於戏,予固知其将死,犹幸返故居耳。(那一年里的经历,一幕一幕闪现在李振钧的脑海里,李振钧再次挥拳砸了自己一下,自言自语到:“如果再来一次,我一带要更加尽心尽意照顾好她!可怜我的再生啊……”)乙亥,其兄奉父命来迎就医,吾父母力不许,为其兄坚请以去。孺人虽惮力疾远行,重违父母意。谓得见父母,就良医,病或已,顾临去复怏怏也。数月书来,病少间,订归期。(李振钧长长地叹息一声,想到自己接到妻子来信时欣喜若狂的情景,不觉惨淡一笑:“命运真是弄人哪!老天爷为什么要如此捉弄我李振钧呢?我宁愿和我的再生平平淡淡地相守一生,老天爷为什么要以如此残忍的方式‘苦其心志’呢!”)於戏,予又以为不死矣。孰知以仲冬廿一日卒于闽署。噫,断弦之弹,调难成声;孤鸿之嗷,怜还顾影。亦韩子所谓言有穷而情不可终者耳。悲夫,悲夫!(李振钧再次泪流满面,泣不成声。他瘫倒在椅子里,仰脸向天,似乎在向老天发出质问!)

愤怒出诗人,悲哀酿诗篇。长歌必须是在痛定之后,可是妻子的灵柩还在万里之外的福建呢。李振钧突然想起自己和妻子在百合山上的对话,不禁哑然失笑:“我也要让再生永远活在我的诗里!”

历历往事涌上心头,切切悲情萦绕胸中,凄怆的旋律盘旋于脑际,情思如潮水一般倾泻。李振钧从椅子里坐起来,铺纸挥笔,一首悼亡诗就赫然呈现纸上:

年年泪向诗中洒,恶谶谁知竟属卿。

情海几时惊一变,神山此去了三生。

遣函犹道将归速,灵药终难与命争。

最是回肠不堪忆,飘风零雨落花声。

李振钧记得汪正珠生前曾经跟他说过,曾经求得一支婚姻签,说是姻缘虽好,难得白头。当时他不相信,还安慰妻子不要放在心上,谁知今日竟成现实。妻子还曾跟他说做过一个奇怪的梦,梦见一座云遮雾罩的高山,隐隐露出一幢玲珑辉煌的宫殿,紧闭的朱门无人自开。李振钧心想,汪正珠也许本来就是个仙女下凡,灵药仙丹也无法治好她的病,她不是死了,而是回到仙山去了,他们两人的姻缘也从此了结。可笑的是,自己在接到妻子将要回家的书信时,还真的痴痴数着日子等她归来。将来的日子,就只剩下他在飘风零雨落花声中痛苦地回忆着不堪回首的往事了。

与汪正珠相处的每一天,每一个细节,此刻挤满了李振钧的脑海,偶尔冒出一件小事,画面都是那么清晰生动,让他唏嘘不已。记得有一次,母亲看见汪正珠疼得满头大汗,就让人拿来热敷的药包,要亲手给她热敷和按摩。妻子坚决不肯,强忍着呻吟婉言谢绝。这一幕一直留在李振钧的记忆里。

矜庄守礼耐沉疴,熨体坚辞妪抚摩。

六载人如春梦短,一生病比乱山多。

衾严石迸嶙峋笋,喘息丝悬宛转梭。

若使永眠仍负痛,扶擎反侧托伊何。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