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93(1 / 2)

谁料这一去,竟不回了。老汉夫妻俩,次朝起了,不见儿子,起初还不在意,向后一二天仍不见人,才着慌了。便央人去寻,一地里也寻不着人。又怕他溺水没了,又担心强盗掳去山上,愁得要命。

再后老汉又发现,后门墙根底下的银子,亦也不见,更是苦不堪言,难上加难。不料他们这里,因四处打仗,官兵匪寇,一波一波地来,第一回拿了家中被卧棉袄,粮油米面;第二回拆了床凳桌椅,搬了锅碗瓢盆;第三回便连房子都没得留下。

黄老汉哪里争执得,三回怄气怄死了老妻,也无半个铜钱烧埋丧葬。自此,那老汉便孤家寡人,孑然一身,孤苦伶仃,只得跪在门前嚎哭,由此生了死意。

但这老汉,一世为人,并无牵挂,唯有一事,常悬在心头。便是彼时,卖了二妞,出的奇事。

那一年大旱,老汉不得已卖女买粮,否则便无计度日。本来商量了卖左员外府里,后因贪图银多,卖给了山里一个窑子。谁知回家来,牙婆夸赞左府上卖去的女儿。老汉便懵了,两头去找,谁知山里雾浓遮蔽,入不得去,左府上的女儿只得样貌相似,细思亦非自己亲女。向后打听得说左府给官兵土匪,齐去打杀,已烧作一片白地。老汉亦曾去打探,路却已封了,不得进去。

此一件事情,乃是老汉毕生困惑之事,纵到了九泉之下,也不得明白。此时死意已生,便想“再去那山里一次,若还不见二妞,便自吊死,万事皆休;若得见一见女儿,晓得她这些年的境况,多少是好。”

一念心生,只为血脉相连,世间只此一人,还能留下老汉一条性命。便无牵挂,无妨碍,无杂念,无一切俗事,孤身一人,便望南边行去。

这十多里野路,尸横陈,骨森森,八九里山路,草木凋零,瑟瑟风冷。本还有三五里水路,须船来渡,但一来年内雨水稀少,二来秋日之时,河水浅涸,便能寻个河窄水浅之处,趟着过了。

一时来至山下,老汉抬头去望,那山仍似前时,浓雾缭绕,依稀便是彼时抱女来卖的旧景。那黄老汉心里突突地跳,一来晓得此山非凡,二来不知能否父女重逢。倘若女儿已不知踪迹,那时一死罢休,倒得解脱。但若女儿仍在,却又如何,怎将家中情形,告知女儿,亦未知女儿如今,是一个甚么模样。

虽然踌躇,老汉却已生死志,哪里还念得多久。便心一横,大踏步上那山去。这山景倒好,山中腰里,又复见了那一块大碑,两个大篆,经风历霜,仍竖在那里。

出下山腰,一径里景致如春,那老树破庙,溪流小镇,半分未变。老汉步步走来,这里人物闲暇,街市宁静,倒把老汉舒得缓了。那镇头上一间茶铺,三五条汉子,一两个女儿,闲坐说笑,正讲些镇上近来的事情。

老汉走得近了,听得那里人说:“夜里那个东西,到底是人是鬼呀?”一个汉子道:“谁晓得,你敢去看?我可不敢。”又一个笑道:“无胆匪类,有甚么不敢的?怕她吃了你?”头一个道:“你敢去看?你见过?”后一个道:“不是我不敢,纵使见了,也看不真,见了等如没见。”

旁的听了,都细问他,因何看不真。那汉子道:“远远地瞧着,倒似个人,谁知越摸近去,越是模糊,只得个白影。真真不知是人是鬼。”别个听说,又细问他,何时见的,哪里见的。那人便一一回道,前几日夜里,这一条小溪边上,那个东西,沿着溪岸走呢。又夸耀自己如何大胆,如何匍匐草丛,悄悄地摸近,远远地瞄看。问的人愈问得细,那汉子愈答得兴起。

黄老汉听见了如此说,不知怎的,也起了好奇之心,便立在一旁,倚柱呆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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