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愚人(1 / 2)

2120年2月1日,春节。

复古的电子鞭炮和环保可降解春联,包围了神州大地。

从大城市滨城到3号保护区苹乡返乡的磁轨空中动车拥挤得难以想象,没有一个人是真的坐在座位上的。

除了一个穿着紫红色条纹,像是精神病人病号服的奇怪高档西装,刚刚享用完佳肴并将银制刀叉,放进精美瓷盘里的青年男人。

他坐在头等舱般的牛皮座椅上。他身边的一排,两排,三排座椅……

他所在的7号车厢,整节车厢空无一人。所有高能钛晶地板都被翻转,将原本设置好的硬座全部隐藏。

整个车厢,一个座位。

瓷盘里的珍馐酱汁,被他闲来无事用叉子画成了一个微笑。

没有人要毁灭宇宙,今天可以尽情放松。

“先生……”

漂亮的乘务员小心翼翼地靠近。

“需要我帮您收走盘子吗?”

“谢谢。”

飞驰的动车安稳地进入群山,男人放松地靠在椅子上,指尖不停翻转着一枚沾着血痕掉色斑驳的儿童水上乐园纪念硬币,闪转腾挪犹如灵雀。

硬币有两面,字面是一个竖着的食指般的“1”,花面则是代表孩子们天真笑容的嘴唇。

他叫张演,曾经是个重度精神病患者,刚刚从世界最好的精神病院常春治好了病,有权威医师出具的精神证明,他现在已经是正常人了。

他要趁着过年,乘磁轨空中动车回到老家苹乡,去看许久未见的老妈。

临行前他已经给老妈打了个3D电话告诉她。听到儿子已经康复出院,老妈的投影显得无比激动,戴着熟悉的红色塑胶手套就忙起来了。

“等你回来,妈给你做你最爱吃的。”

老妈会做什么呢?其实她大可以不用忙碌的,外面馆子的饭也不差。现在我有钱了,又不是像以前一样吃不起。

但老妈的饭,的确有一种独特味道。张演想到这里,兴奋地拨动几下手中硬币。窗外烟云遥。他虽然身无分文,却独享这一整节车厢。

这是为金钱所统治的时代,但是再多的金钱,也不可能让人工智能(AI)社会系统为一个普通人腾出一整节车厢来。这是违反AI法律的。

但我就是打破规则的人。

但有人独享了一整节车厢,自然就有许许多多的人尴尬地拥挤在一起。纸是包不住火的,更何况是一整节空荡荡的车厢。

很快有人无意中发现了7号车厢的奇怪,此事很快便传开。

“7号车厢就一个人?骗人吧,我们在这里挤着,怎么可能有人拥有这种特权?现在可是AI法律的时代,我们每个人生来都拥有平等的权利,不可能啊!”

“是真的!我看到他进出7号车厢,确实只有一个人。”

金钱在这个时代可以买来任何东西,但唯独买不来权利。你可以花钱买一包薯片,但你不能花钱营销买流量让自己的破烂文章走红网络。

AI法律,AI警察,AI法官是不会收受任何形式的贿赂的,钱对他们来说只是printf()程序后的一个字符串。

这没来由的特权立刻便激起了其他不少乘客的怨恨。以苹乡恶霸马老六为首的工头儿听说此事后义愤填膺,不顾阻拦强行冲到7号车厢附近。

如果没人受挤,那么独享一整节车厢这种事也根本无所谓。但如果大伙都被挤着,却有人这样享受,那所有人都是不服的。

“他娘的,大过年的这车上都是回苹乡的,老子看谁摆这么大谱!让老子在那挤,他一个人独享一整个车厢?”

马老六可以忍受被挤,但绝不能忍受他被挤却有人不被。这让他的脸往哪搁?

“就是,走去看看是谁!哎,开门!”

“你们真的不能进去,他……”

有万能轮的圆筒形投影机飞速冲来打开投影,淡蓝色的3D投影列车长满头大汗。

“你们不知道他是谁的人!”

“老子管他是谁的人,不开门是吧,滚开!”

马老六一脚踢开列车长投影仪,凭借他全新重金替换的8000兆帕至高强度钢铁右手,一抡下去便砸向民用的普通车厢电子门。

“咚!”

蓝白色的电子门上,凹陷出一个巨大的拳孔。

“小子!滚出来!”

五大三粗的马老六是苹乡一霸,全家都是恶棍鱼肉乡里,纠结一大批地痞流氓放贷追债赌博无恶不作,人称苹乡之耻。

加上这次重金更换的钢铁右手,马老六的自信空前的膨胀,只愁找不到找事的机会。

张演察觉到身后的巨响,却闭目养神没有理会。

会是焖土豆吗?希望老妈别又像小时候一样,一到过年就做一大堆好吃的,累的腰痛。

“嘿!退后!”

马老六等人的的暴行很快被随后敢来的AI乘警暴力镇压,他却一直没有忘记透过拳孔缝隙看见的那个有些熟悉的背影。

好像在哪见过,但一时又想不起来。

“小子,给我等着!等到下车看老子怎么收拾你。苹乡这块地儿,还没有老子怕的!”

马老六一口痰啐到地上,动车便到站了。

架设在天空中等高度的动车站台,使用强度适中的四态转换场发生器,将固定区域的空气由气体转化为固体,再依靠磁轨网络支撑起来,就形成一个几乎无需任何材料建造的空中楼阁。

脚踩在空气上,白云触手可及,向下便是山城。

拥挤已久的众人终于得以释放,如洪水般泄去了。只有马老六带着5个大汉,堵在站台上等着7号车厢的人下车。

7号车厢门电子门平顺划开,张演独自一人踏步走下站台,左腰间别着一个满是外露电路板和硅基线缆的光剑剑柄,整个人显得十分放松。

今天没有任务,不需要拯救人类文明,不需要出生入死,不需要调查研究。

我今天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回家过年。

沾血的硬币被他弹起,不停转动的字面是个手指般的“1”,花面则是一个微笑的嘴唇。

张演难得地放松无比。

而马老六看到张演脸的那一刻,恶狠狠笑出声来。

“他妈的,老子当是谁势这么大,原来是老张家那疯哑巴儿子,真他娘是离了大谱,他倒混成了!”

“甭问,肯定是在外面挣大钱了。”

“六哥,那咋办?”

“哼哼,咋办?”

马老六冷笑三声,吐烟把一踩,夸张的钢铁右手空捏,便将没有固化的空气捏的爆响。

“老子正有气没处撒呢,遇上这小子!挣钱啦?好啊!咱哥几个正缺钱花呢!走!”

张演在站台上心不在焉地抛着硬币,似乎在等什么人。

研究院那边给安排的接头人怎么还没到,不怀好意的马老六众人先到了。

“哎!疯子!”

“嗯?”

张演凝眉望去,脸色一黑。

印象里马老六绝算得上是坏人。小时候青年马老六就没少欺负自己,最重的一次甚至把张演打得鼻梁骨折。

当然张演也没太吃亏,后来马家人打小孩这事传出去,整的马老六全家都七荤八素。

家乡,永远是一团美妙又烦恼的云。但下车第一个遇见的竟然是马老六,让张演心情不好。

“我不是哑巴,也不是疯子,我已经治好了。”

“你小子又会说话了?哎,作什么妖呢。之前不是说什么有个神吻了你,就哑巴了吗?”

“我没说谎。”

“没说谎?哈哈哈哈!要不是因为你一直说什么神,怎么会进了精神病院?我看你这哑巴如今是治好了,但还是疯!”

马老六上去一把拽住张演的西装,啧啧称赞个不停。

“不过这也不打紧,看你这衣裳,真是好料子。是在大城市挣钱了吧?什么单位的?”

“医院。”

“医院好啊,挣钱老多!哎疯哑巴,哥几个小时候没少关照你,不给哥几个弄点钱花?”

张演没有回答,只是眼神变得空洞起来,不停地呢喃着什么,想要推开马老六,却一不小心拧下马老六脆弱的头颅……

不,我要克制住自己,我已经不疯了,我已经不疯了……

张演完全没有拧下马老六的头颅,刚才的一切都是他的臆想。现实中,张演只是诡异地笑了。

那不是看见故人的笑,那是一种在外地的超市看到自己平时常买的最喜欢的食物的笑。

“有事吗,没事滚。”

“你说啥?再说一遍!”

马老六见张演不准备拿钱还口出狂言,心中越发恼火一猛地脚就踹到张演身上!

“老子跟你说话呢!你他娘聋了?拿钱出来,否则叫你红着俩眼回家过年!”

“混账!”

不等张演回答,一位衣着光鲜的老人飞速冲到站台上,老脸通红!

马老六回头,看见老人的瞬间便立刻换上奴颜。

“呀!二舅,您不是当了咱苹乡模范吗?大过年的您咋有空上车站来?早说一声小六子我去接您呐,您……”

“真他娘的混账!”

老人怒不可遏上来就给马老六俩冲天响的大耳光,整个人红地就像地里的红薯,一个劲儿地低着头看张演。

“常春的大人,您不要生气,这畜牲是我太惯了,没大没小的……他踹您哪儿了,没事吧,要不要我叫救护车?”

张演将被踹的裤腿揪起来,提到老人面前。

老人立刻心领神会,亲自上手替张演掸一掸那鞋印灰尘。马老六不知道张演是干嘛的,他马游可知道。

常春的所有事情,都是不可言说的秘密。那关乎着人类文明的存续,是超越种族性别年龄国家的最高机密。

这机密被纳米机器人封印在马游杏脑内仁体的特殊点位上,绝说不出来。

“实在对不住,小的来迟一步,让这不长眼的畜牲扫了您的兴。混账马六,还不赶快给人家道歉?”

马老六到此刻全程是瞠目结舌,嘴张的比篮球还大。什么情况?有权有势的二舅怎么这么巴结这疯哑巴?

见马老六还不道歉,老人一脚奔在这畜牲腰上。

“混账!快道歉,我的话你也不听了?”

马老六的脸比他二舅的更红,看看一旁几个跟着他天不怕地不怕的兄弟,又看看一言不发的张演,低下头咬牙切齿。

“张兄弟,实在……对不起。”

马老六煎熬斗争了不知多久才说出这丢人无比的耻辱之言,抬起头却发现张演早已走远了。

原来人家根本不在乎他这条畜牲的道歉!

马老六这一刻的愤怒,淹没了一切!钢铁右手,砸得站台一震!

“张演,你给老子等着!虽然不知道二舅怎么回事,但你就是有再多钱,敢一个人到了苹乡这块地儿,天王爷也得给老子跪下!”

马老六眼珠子滴溜一转,一条毒计便上心头。

“大头,这张家是不是前些年借了咱们的钱,到现在没还?”

“对啊六哥,20多万块钱呢。每次去要钱张家他妈就拿几千出来糊弄人,兄弟们把她家都拆几次了!”

“好!走,去他家!”

“啊,真能整吗六哥?看这小子今非昔比了呀。要不认怂?”

“滚蛋!他一个人还能打过咱六个不成?看他那有钱架势,干这一票咱下半辈子不愁!”

让老子跪下?等着!此仇不报,他马老六还怎么在苹乡混?

另一边,张演在马老六二舅的陪伴下,从空中站台乘近地磁轨纵列电梯下行,终于漫步在熟悉又陌生的苹乡的街道上。

泥土的感觉,令人陶醉。

山城苹乡,包裹在喜庆的红色中。水墨的山,火红的投影,变幻的光幕,欢迎来到2119年,亚洲龙国区,山省苹乡市。

“大人,近些年咱们这儿的发展可是日新……您是不是要先回家?”

“嗯。当然先回家看看我妈。”

“好好好,真是孝子啊。那小的就不打扰您了,您先忙!”

近乡情更怯。在故乡街道上恍惚了两个小时后,保护区内熟悉的土灰色的单元楼门前,张演提着精心挑选的两袋红苹果,抬头望了望四楼左边那一家。

保护区内的一切都保留着复古的模样,没有受到现代科技的侵染,像极了一个上个世纪初2000年的小世界。

家里复古钢铁防盗窗内,是左右打开的的纱窗,一股熟悉的香味从中扑鼻而来。

厨房的灯亮着,张演甚至不用思考,老妈一定是做了他最爱吃的黄豆猪蹄。曾经穷人家的孩子是吃不起好肉的,猪蹄已经算是过年才能开一次的口福了。

整整衣领擦掉口水,张演稀有地扬起嘴角,这半年多的一切都是有价值的。不管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伤,他总能回到这避风的港湾。

他学了多少,知道了多少秘密,逆转了多少次时间,进入了几次二象维度,战胜了多少人和神,拥有何等的伟力,结识了多少朋友,全部都想告诉老妈,告诉世上他唯一在乎的女人。

张演哼着旋律,蹦跳着步,舞上台阶。

黄豆猪蹄,我来了~

雀跃的左脚,踢踏的右脚,飞扬的左脚……

步子停住了。

张演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幕,熟悉的铁门被人整个拆掉,而后的木门更是涂抹得乱七八糟,漏风地歪斜着。

门框上,有血红的漆,写着“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歪门内,更时不时传来老妈的声音!他从没听过要强要面子的老妈发出那啜泣般的可悲声音!

冲天怒火,一瞬烧上天灵盖!

张演两手一摊两箱苹果陡然落地,下一秒破门而入,化身恶魔!

谁!是谁!

“哟,疯哑巴,回来啦?”

马老六悠然地坐在沙发正中间阴森冷笑。

老妈被绑着手脚,躺在地上。掺杂着白发的黑发,被人多次揪成一团。

“儿子……”

躲闪的眼光,额头的淤青。

张演立刻愤怒地便要上前,却被马老六带来的5人左右锁住。这些人皆非等闲之辈,立刻把张演搜身,拿出两件东西。

在脑机普及率60%的2120年如今,即使是地痞流氓只要开颅植入了脑机,只需要花一点慧点,就可以直接将全套的现代格斗术植入脑海,移花接木。

普通的地痞流氓是断然不懂得搜身的,但这些人是植入了脑机的地痞流氓。

“大哥!身上就这些破东西。”

一件是张演的超智能手机,一件是张演贴身放着的簿档案袋。打开档案袋,那里面是常春权威精神医师开具的精神诊断书,本来是张演给老妈准备的惊喜。

还有一个,便是张演腰间线路外露的类似光剑剑柄一般的东西。

那部超智能手机并不是市面上贩售的版本,那光剑剑柄也蕴含着巨大的能量,只是这些流氓自然是看不出这些东西有何玄机。

“都放着。”

张演本打算用那剑柄拔剑,奈何东西被人搜走了去,只好阴沉着脸。

“你到底想干什么。”

马老六得意洋洋,且品一口茶。

“啊……小张啊,又见面了。也甭拐弯抹角,今个儿哥几个来,就是要账来的。哎大头,他家之前欠多少来着。”

“六哥,欠27万3千。”

“哦,对,欠……40万。”

大头满面疑惑。

“六哥你听岔了?是27万3千。”

“滚!算上利息,就是地球币80万!嘿嘿,小子。老子知道你如今有钱,我二舅都得巴结着你。但老子不管这些,今个儿你不交这钱,你和你娘都别想走出这扇破门!”

张演老妈颤抖着从茶几下的铁盒里拿出一团折得皱皱巴巴的纸,小心翼翼递到马老六面前,声音虚弱得可怕。

“六哥,说好的,欠的27万3千每个月还2千,每个月都没少给,白纸黑字你放过我们吧……”

白纸打开,上面写满了琳琅满目的数字。2115年3月6日,还款贰千元整。2118年12月1日,还款地球币贰千元整……2119年1月……

“去去去,滚!”

马老六看的恼怒,一巴掌将张演老妈扇晕过去,又一把将那每一笔账都记得清清楚楚的纸条无情撕碎。

象征着绝对霸权的钢铁右手,可以将张演和他老妈轻易撕碎。8000兆帕的强度,相当于指甲盖上四辆坦克。

在原始复古的3号保护区,马老六凭借这条手臂和脑机里全套的现代格斗知识,可谓横行无忌。

张演怒了,声音冰凉。

“你这是绑架勒索,违法的!”

马老六瞬间怪笑,咳嗽后用钢铁右手抓起桌上张演的精神诊断书,一点点捏碎成渣。

“绑架?你说绑架就是绑架?你一个疯子,谁在乎你说了什么?嘿嘿,不过如今80万对你来说,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

张演看着被捏成渣的诊断书,心中有什么东西也被碾碎了。

不要,不能冲动,我要冷静,我已经不是疯子了……

马老六音调一转,一拳轰碎整个茶几。

“今天拿不出80万给老子,你老娘可未必能活。管你是什么大老板,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他也是一个人!保护区里,老子还没怕过谁!”

“没有AI机械警察,老子看谁来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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