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四策13(2 / 2)

先是起身抬眼望去,在还不明的晨光里,草屋里还是黑魆魆的,但草墙已映入眼帘,草的颜色形状脉络编织的方式都看得一清二楚,接着还看到了草帘间微小的缝隙,然后眼前的草墙似乎消失了,自己仿佛已经起身开门站到了茶园里。

身边冬天江南草木特有的气味、离茶园三里外一家农户晨炊的气味、八里外寺庙焚香的气味全到了鼻端。一只松鼠穿过后面树林的动静,离茶园三里外农户家中劈柴的声音,八里外寺庙里小和尚走向钟楼时打喷嚏的声音全到了耳畔。接着钟声敲响,恰如醍醐灌顶,我张开双臂,闭上双眼,张口欲呼,却是千呼万唤的无声。

我突然觉得自己腾空飞起,化身一块陨石,又重重砸在灵隐山头,成了灵隐的最高峰。不,到底是我飞来,还是灵隐飞来?到底我是我,还是灵隐是我?到底我是灵隐,还是这灵隐山外的虚空?一时之间,我好像已俯视人间,千眼千手,感知一切,了解一切,喜爱一切,却不发一声,不吐一言。

我明白,自己的先天真炁已经脱胎换骨,晋入浑天真罡之境,不禁心中狂喜,一跃而起,发现自己还在草屋之中。”

这番话说完,子产子良子远三人又惊又喜,先天真炁已经是每个练武人毕生修炼的目标,而传说中的浑天真罡,是比先天真炁更上层楼的最高内家气功,一旦修炼成功,全身息关大开,气息随心运转,内观外省,天地万物如在眼前,隐隐已接近“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能尽物之性,则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则可以与天地叁”之境界。三人第一没想到大哥十年前已修成浑天真罡,二没想到自己气功不断精进可以真的修成此境。崔子产更是暗道:难怪大哥要放眼天下求霸业,他炼成此功,灵隐山已经关不住他的身心了。

崔子健又道:“接着我就听到了八里外寺庙客房里几个人的对话,一人道:‘石斋师,您仗义执言却遭到贬谪,实在是朝廷不公。’一人答道:‘卧子,当年钱宗伯从内阁被逐,更是不公,他何曾抱怨过?读书人是为了苍生百姓,只要对得起自己读过的道德文章,对得起自己的良知即可。’一人道:‘石斋兄,你就别拿我戏谑了,甚么宗伯,我现在只为床头黄金尽,床尾酒坛空而操心了。”第四人道:“这个朱由检,前有袁督师威震辽东,却被他犯了疑心病害死,现在卢斗瞻军功赫赫,天下闻名,如今却被降职。更别提牧斋兄和石斋兄了。这个朝廷,嘿嘿,根本容不下忠言,容不下能臣了,这样下去,国将不国了。’

愚兄听前三人说话与常人无异,这第四人则中气十足,又直呼崇祯帝名讳,并出语数落,显然是个连当今皇帝都不放在心上之人。”

三兄弟听得耸然动容,这第四人提到的袁督师是袁崇焕,守辽东宁远时,力拒一生所向披靡的努尔哈赤,还用大炮将其轰得重伤,退兵不久就一命呜呼了。崇祯启用袁崇焕时也是推心置腹,极为依赖,可惜后来皮岛事件和清朝的反间计等种种原因,让崇祯最爱犯的疑心病又发作了,以袁崇焕勤王不力之由,抓入狱中,最终惨死BJ,自毁长城,徒呼奈何。而卢斗瞻则是卢象升,也是如今明朝著名上将,可惜今年也被降职,形势大为不妙。

崔子健微微出神,又续道:

“那钱宗伯应道:‘太恕兄,常言道:圣意即天意也,天可违乎?’那第四人嘿嘿了两声,并未答话。

一阵沉默后,那石斋言道:‘我辈中人,各有理想,此生为甚,想必都已清楚,我就不是为了大明的朝廷而活的。我倒佩服阳明先生,先向上求贤君来辅佐,不成则向下求子弟百千,著书立说,自成体系,结庐教书,不求绛帐,只求一颗赤心永在。’

那卧子一拍大腿:‘着啊,您这话说到我心坎里了。’那钱宗伯道:‘石斋兄这上下两策总结得甚好,不过愚兄觉得,我辈中人,此外还有一途可行。’

‘愿闻其详。’

‘此生既已东山下,只得作罢,还可去求身后名,隐居深山不见世人埋首著书。’

石斋和卧子皆笑,卧子道:‘这不正是宗伯所为,不过您不必沮丧,朝野上下,盼您复出入阁拜相之人,多如牛毛,相信用不了多久,宗伯就能东山再起,为苍生而谋了。’钱宗伯谦逊一番。

那太恕插嘴道:‘我看还有一条路,就是求生前事,结交天下豪杰英雄、剑客游侠,竖起义旗,或辅佐明君或自立为王,行三代之仁政,治国平天下。’

又是一阵沉默,卧子的声音尖锐了些:‘那朱由检确是糊涂,但总还勤勉吧?’

太恕嘿了一声:‘勤勉有何用?农民是最勤勉的,一颗汗砸地上落八瓣,所获几何?随便一个贪官污吏都能欺负他。朱由检一个年轻人,甚么都管甚么都察,还要内阁和文官们作甚?他一个年轻人,甚么都懂甚么都说,难道比这么多文官加在一起读的书多?走的路多?断的案多?懂的事多?’

石斋轻咳了一声道:‘太恕说的不无道理,不过还是要慢慢看,看皇帝到底会不会懂得与我们共治天下。如今边警迭传,内忧外患,迟早要出大事,我们都是书生,太恕兄你是英雄豪杰,有些事情早做准备也不为过。恕我戏言,承平年代,辅佐明君是上上策,筑坛讲学传道是上策,归隐著书可谓中策,起兵一事可谓下策;可如果君昏国乱,则起兵又是上上策了,俗语称慈不掌兵,我辈虽都好谈兵,皆有奇谋,还是以辅佐贤王为先,能动员一乡一镇就动员一乡一镇,谁也动员不了就只有自己毁家纾难了。此刻想学太恕兄的一身惊人技业,也是来不及了。如今这四策就在眼前,其实自古以来,我辈中人又有哪个不是在走这四条路,立那三不朽。如今,不才是决心先走那条筑坛讲学之路了,且不回福建,已在余杭大涤山诛茅筑坛,开春就开始讲学了。’

几人又闲谈几句,就要收拾行装离去,那卧子少年心性,要在僧舍墙上题诗一首,被石斋劝住,他遂以指蘸茶,在桌上刷刷点点,一挥而就,也正因此故,我才知晓此四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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