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黑影(2 / 2)

刘五爷也是其中之一,他让鲁三儿随便颠配了两个菜,弄了二两白干,一口酒一口菜的,看似滋润,可他根本就没吃出啥滋味来,因为自打看到郝摇旗,他的心思总回到七年前河南柿园的那场大雨里。那时他还是大明朝督师孙传庭麾下总兵高杰高英吾帐前的一名千总,亲率一彪军马埋伏在柿园西南,前锋佯败引闯军陷入包围圈,刘五爷是头一个挥大刀杀出去的,接连斩杀了三名闯军,最终大胜,杀得闯军狼狈奔逃,还扔了一地的财物。明军本待乘胜追击,但久旱之河南却突降大雨,这在农家是好事,但在兵家就是麻烦。大家暂停追击,又冷又无粮草,只得采撷青柿子为食,柿子又酸又涩,明军士气大挫,而闯军得了接应,生力军突然掩杀归来,打头的就是郝摇旗,那时他当然已不再掌旗,胯下大青马,手使一杆加长加粗的大铁枪,如黑煞神下界一般,就像一个楔子一般破入明军阵中,将疲惫冻馁的明军杀了个波开浪裂,竟无人能挡他三招,一直杀到中军,才被刘五爷挥大刀奋力敌住。俩人各逞神力,铁枪和大刀也不走招数,枪也不刺刀也不削,就是力拼,铁与铁撞的震天价响,结果十次硬拼之后,刘五爷双手虎口开裂鲜血长流,要不是属下拼死相救,第十一下大铁枪就会削下他的脑袋。是以刘五爷至今对郝摇旗越拼越勇越扭曲凶悍的面容记忆犹新,早上一进村店,他一眼就认出了他。

刘五爷太恨闯军了,总是觉得要不是他们捣乱,不会有这么多兄弟死去,孙督师更不会殁于乱军。另外他曾经在辽东吴三桂手下当过兵吃过粮,知道吴勇冠三军,又得地利人和,所谓的关宁铁骑也彪悍非常,若非吴倒反边关,清兵也不会这么容易入关。

郝摇旗后来的经历,刘五爷也大概知道一点,更是知道他现在是清廷重要的军事对头,亟欲除之而后快,为何他却轻装简从冒险来到燕京?神力无敌的他,又为何不比力气突然奔逃?刘五爷想不明白,他只是很烦躁,想不明白的事情太多,要不是流寇作乱,这天下怎么会落到建州女真人手里,这汉人怎么会被勒令头发薙了大半边,还改了服饰,宽领大袖的衣服谁再穿谁就是死罪啊。可这些曾经的流寇还不是因为吃不饱饭才造反的?要这么说,最该恨的还是明朝皇帝啊。可现如今这些过去的流寇正帮着南方的大明朝跟清兵作战呢,郝摇旗也都成了郝永忠了,还被新的明朝皇帝封了侯,深得器重啊。

他更不懂,自己的孙传庭孙督师和以前的袁崇焕袁督师,都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也为了大明朝江山社稷呕心沥血,可反倒成天被皇帝和监军在后面催命,一劲儿要求盲目出兵,就好像大军按兵不动就是为了多耗钱粮一般,最后一个战死沙场还被崇祯认为诈死,一个干脆被崇祯下了大牢再判了死刑,死无全尸……他想不明白。

而他过去的总兵爷高杰呢?是他跟着李自成为寇,也是他拐了李自成的媳妇降了明;是他一手提拔了自己,也是他带领本部兵马在与李自成作战中连连取胜;但亦是他在与闯军决战时纵兵逃逸,也是他在潼关战役时拥兵不救,在李自成打BJ时假作勤王,实为掳掠……也就在那个时候,刘五爷偷偷当了逃兵,从山西一路辗转,在卢沟桥畔落了脚。后来听说高杰反倒春风得意,还成了南明福王身边的江北四镇之一,封了伯爵,镇守徐泗,那风光简直不可一世,还筹划北伐收复中原,当时刘五爷都心动了,差点儿想再次投军去。可行李还没打好,突然又听说高杰被自己人――南明的总兵许定国――所杀,横死睢州……为甚么这些人明明是战友却反而对彼此比敌人更狠毒?他想不明白,实在是想不明白。

正出神呢,郝摇旗那张大脸又一次出现在他面前,只是这一次脸上的表情不再是凶悍,也不是沉稳,更不是趾高气昂,而是一脸的紧张――他是被人追进厅堂的,差点儿撞翻了门口的六仙桌和两把圈椅。

屋中一片混乱,不少人都站了起来,盯住门口,只见棉门帘呼的一声被风吹起,却并无人走进门来,只能看到院子中间飘来一股黑烟,不是,是一个黑衣人,黑发黑冠黑手套黑披风罩体,但是他不像人,更像一股烟,像一个幽魂,脸上还戴了一个漆黑如墨的面具,那面具的面容甚是狰狞,形似厉鬼,左脸上有一朵火焰般的云彩,嘴巴大张龇着两根血红的獠牙。这面具栩栩如生,凹凸有致,带着一股奇特的妖异感。

一片惊慌之中,只见那黑影的西侧,蓦的绽开一蓬绿光,刘五爷座头朝着西,这些年功夫没搁下,眼力还不错,看到正是那李来贞双手捧着他那盘玩得呈紫红色的大酒葫芦,从后赶来,朝着那黑影喷出一道绿光。他知道那是一种独特的毒药暗器,很可能就是江湖八大家中灞桥柳家七色绝杀之一的“二月春风似剪刀”,以内家真气催动葫芦里的毒药,配合火药,霸道而诡谲。

其他眼拙之人只见一道绿光罩向黑影,还顾不上感叹眼前的景象甚为妖异之际,就见黑影突然涨大,然后天地都黑了下来,眼前一片漆黑,就如同自己的眼白都变黑了,还生出一种如在梦魇中的无力感,甚么绿光甚么灰空甚么酒菜,大中午的,就如同最黑的夜突然降临在厅堂里。

“咣”的一声,鲁三儿手中的杯盘摔在地上。

好在那如墨的黑夜只有一刹那长,就像有人用最黑的布蒙上了大家的眼睛,然后又在倏忽间打开了,一时间,有人都觉得灰暗的院子有些刺眼了。

那黑影还站在院子里,而李来贞人已经伏在了东墙靠南的一棵大枣树的树杈子上,满脸的鲜血,一脸的震惊,他的那个葫芦已经裂成两半,散在他与黑影之间,就像两个普通的瓢,被顽童从水缸里扔了出来,再也看不出是能发射出灞桥柳家暗器的旁门武器了。

“这……这是甚么妖术!”已经有人牙齿打战地叫了出来,此时才后悔没有及早溜走。

只有屋中的几个高手看出了端倪,眼中都露出了惊诧之色,他们中有几位已经达到了顶级高手的行列,但尚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暗黑的功夫。方才当绿光射至,那黑衣人身躯都没有转动,只是披风的左襟突然掠起,像他身侧张开了一只巨大的黑色羽翼,但毫无羽翼的柔软之意,而是如剑般锋锐,直接硬接“二月春风似剪刀”。灞桥柳家的七色绝杀何等霸道,虽然这李来贞施用起来远逊其师李赤心,更遑论柳家四霸,但毕竟是纵横江湖与沙场多年的杀招,可在这人的披风面前竟然不堪一击,绿光完全被黑幕笼罩,葫芦被一劈两半,人则借葫芦抵挡住三分锋芒,但也额头受伤并被击出几丈挂到了树杈上。

这时郝摇旗缓缓吐气沉声道:“俺那十六个兄弟还有活口吗?这位朋友不知姓甚名谁?”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