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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的力量稳稳地撑着她。封欲一手搭着她的肩膀,另一只手从护士手上接过手术知情同意书。
“病人的情况复杂,而且这才入院第二天。”封欲一向温和的声音变得冷冰冰的,像是带着冰渣的寒风,任谁都听出他强压的怒火,“我还没有确定治疗方案,你们就直接替医生和病人决定了?”
护士有些讪讪。
“这是病人家属要求的……”医生再大,能大过病人和家属去?最后还不是病人家属说怎么治就怎么治,再说了,“这病做完手术不就好了吗?封医生你也不用再治……”
护士最后的话语,在封欲的眼神下变得越来越小声,最后彻底没了声音。
但周围很多人看着。有病人也有病人家属。护士不太愿意在外人面前显得自己不够专业,便梗着脖子道:“是病人家属要求的。”所以不是她的错。
封欲冷冷地看着她。他的瞳孔像是漆黑的墨点,又像是全然无一点杂色的玻璃球,外界斑驳的光影落在上面,都被他黑漆漆的眼眸吸了进去,显不出一点光亮。
就在这样的目光下,护士忽地感到一种说不上来的恐惧,那目光落在她的脖子上,像是一柄刀贴上了肉,她不由得缩了缩脖子,小声地道:“……病人家属强烈要求,我们也没法拒绝。”所以不是她的错。
却见封欲翻开了手术知情同意书,打开最后一页上的签名,仿佛自言自语般念道:
“科室主任……王川……见证人……吴丽丽。”他又看向护士胸前的名牌,“是你?你叫吴丽丽?”
护士咽了咽口水:“是病人家属让我签的。”
封欲把手术书合拢,道:“我知道了。”
……知道了什么?楚娇娇想问。但随着封欲说出的这一句话,她面前的景象忽地褪色。
白墙瞬间变得斑驳褪色,飞溅的血迹从老旧的墙上一直落到脏兮兮的地面,因为没人清理而凝固成暗色的污渍;明亮的灯管变得老旧,原本明晃晃的光线也随之变暗,因为接触不良而一闪一闪;分隔手术室和等候室的厚重又干净的推拉门,忽然变成了满是锈迹的栏杆铁管。
像是从一间窗明几净的医院来到了地下的笼牢之中。
对面的护士还说着话,脑袋忽然就掉了下去。血没有溅出来,而是汩汩地顺着脖子往下流。
甚至于她的脑袋滚到了地上还在说话,唇齿一开一合。
“封医生,真的不是我们的错,这里这么多病人,不都是家属要求做的吗?”
只是,那声音的来源,从她的脖子上,忽然一下掉到了地上。
“有需求才有的我们啊。”
楚娇娇几乎是呆若木鸡地看着面前的一切。
在吴丽丽的身后,还有其他护士和医生。他们原本探着头,从房间里看着门外的热闹,却又忽然在一转眼间掉了脑袋——或者说,在楚娇娇的视线里,他们都掉了脑袋。
十几个脑袋滚在地上,还是浑然不知状,窃窃私语,低声说着什么。
竟有种滑稽的可怖感。
封欲扶起她,不再去看那个护士,转而低声问:“还好吗?”
楚娇娇呆呆地点头。
“先回去吧,严楚在底下找你。”他道。
只留下身后的护士着急地喊:“封医生——哎封医生!”似乎在他们身后解释着什么,但很快就听不清楚了。
……她这是又发病了吗?还是又撞鬼了?
在封欲的怀里,楚娇娇犹豫着,往后看了一眼。
身后的一切却已经都恢复了原样。就好像刚刚的一切不过是她的错觉罢了。
更多的患者和患者家属挤入了这小小的“手术室”,企图获得某种“治疗”。或者,他们是企图治疗自己的家庭。
“别看。”封欲轻轻地别过她的脑袋,“下楼梯,看着脚下。”
电梯停在一楼,两人从消防通道下楼去,楚娇娇一面拉着封欲的袖子,一面怔怔地问:“封医生……”
“嗯?”
“为什么医院里会做这种手术?”
封欲默了默。他走在前头,楚娇娇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听到他的声音:
“我也以为医院很久不做这种手术了。”他又顿了顿,声音里听不到起伏。“至于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手术……有时候医学是走在科学前列的。这些患者,有的是愚昧;有人想自欺欺人;也有人是被陷害的。”
“陷害?”楚娇娇震惊了,这不是医院吗?怎么听起来……像是什么牢房似的。
“你隔壁的病人——严楚就是被陷害的。”封欲道,“我查过他的资料,他当年跟人合伙做生意,后来生意做大了,合伙人盯上了他的股份,刚好他又有点认知错位,就被几位合伙人联手诬陷送进来,买通了医生指名要给严楚做额叶切除手术。”
“啊?”楚娇娇不敢置信地追问,“那之后呢?”
她就奇怪,为什么严楚明明是个住院的病人,护士们却都叫她“严总”,原来是这个原因。
“你猜他现在为什么过得那么自在?”封欲的声音里多了份轻松的无奈,“他的三位合伙人都进监狱了,他只是觉得在医院里住着方便他装……方便他装正常人。所以就一直住着了。”
也对,楚娇娇也觉得,如果没有晚上,单论白天的精神病院,肯定是个适合养病的好地方,也怪不得严楚就像是住在正常病房一样,还可以独自离开医院去买早餐和衣服。
但是,这个手术已经完全沦为一种刑罚了……楚娇娇不由得揪起了心。她问:“封医生,医院里,还有其他被陷害进来的人吗?”
封欲顿了顿。他伸手推开了门,才回过头来,低声地道:“不是所有人都像严楚这么幸运。”
门外一束光落在楚娇娇的眼皮上。她一下子被晃得没回过神来,下意识“唔”了一声:“封医生,你说什么?我没有听清楚。”
封欲却只是摇头。他用力把门推在一边。
他之前说的严楚在等她并不是胡说。是严楚先发现她不见了,找她的时候又遇上了开完会的封欲,两人一合计,才知道护士把楚娇娇带去做额叶手术了,封欲及时按住了严楚,让他先在房间里等,他先去找楚娇娇。
这会儿在病房里,严楚已经焦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了。
一见他们回来,便冲了上来,给了楚娇娇一个大大的拥抱:“娇娇!”
楚娇娇猝不及防,被一阵香风卷了起来。与其说是她接住了严楚,不如说是严楚抱住了她。
“怎、怎么了?”楚娇娇问。她还没有从严楚的故事中回过神来。
严楚却不答,只是掰着她的肩膀,仔仔细细地打量她。
“娇娇。”她说,“你没事就好。”
楚娇娇有些奇怪,却忽地听靠在自己肩膀上的严楚道:“对不起,娇娇。”声音里满是懊恼。
“怎么了?”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对不起。”严楚懊恼地重复道,“本来说好要照顾你,我不该让你一个人回房间的……还有,那个什么鬼医学大会上,封欲的名字……是我加上的。”
严楚也没想到,楚娇娇的父母能这么绝情。她也没想到,就这么一会儿,护士就把她带走了。
但无论如何,都是她的错。本来护士应该先去找封欲的,但封欲不在,她就直接来带楚娇娇去做手术了。
如果不是后来自己发现的及时,如果不是后来封欲去得及时,楚娇娇很可能已经……
楚娇娇愣了愣。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却见身后的封欲猛地挥出一拳,重重地砸在严楚的脸上!
楚娇娇更是傻眼,她还以为两人会打起来,着急着要劝,她不觉得这是严楚的,谁也没想到的事情,更像是偶然,或者说……她都已经在恐怖片里了,恐怖片里如果没有遇到危险,那才奇怪吧。
可不等她劝说,封欲这么一拳之后已停了手,严楚也一声不吭,只是默默地擦掉了嘴角的血迹。
“现在没事就好。”严楚道,她把楚娇娇拉进了怀里,看向封欲,“如果之后……”
“这件事我会处理。”封欲简洁明了地说。
“怎么处理?”楚娇娇奇道,原主父母这个样子,明显是催着她要做额叶切除手术。
封欲却只是摇头。他低声对楚娇娇道:“如果之后再有人找你,不要理会就行。”
楚娇娇看看他,又看看严楚。两人都是一幅不愿意多谈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