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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后半句,裴令宣将话到嘴边的“你真的能够放弃这一切吗?”咽回了肚子里。

“你会梦想成真的,满月酒记得请我。”他说。

“那铁定不能忘了你啊,你会给我女儿包个大红包的吧?”林子晗大笑道,“哈哈开玩笑啦,不过自从工资骤降,我就变得市侩了,做个普通人想养家糊口真不简单啊。”

“当然,祝你们幸福。”

林子晗也象征性地祝他步步高升,事业再上一层楼,不过话没说完,就被狗叫声唤了回去。直到挂断电话,裴令宣仍久久不能适应耳边的寂静与空旷。

他回到温暖的火堆旁,萨扎和宁则远刚结束一轮长谈,前者望着他说:“看吧,我当初的预言应验了,我认识的明伽被你毁了!坐在这里的是一个和他长得很像的虐待狂!”

裴令宣说:“就算他是虐待狂,受苦的也是我,你着什么急呢?”

萨扎严肃地说:“你死后,会有拔舌地狱的恶鬼惩罚你。”

“我演过一个角色,”裴令宣一本正经道,“就是你夸赞他美得好比观音菩萨的那个,观众们都说,他比恶鬼更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

“这真是个不错的比喻啊!”萨扎咂嘴感叹。

裴令宣:“你把你写的剧本给他读过了吗?”

宁则远还没开口,萨扎抢答:“是的,我读过了。”

“怎么评价?”

“是来自天堂的故事。”

裴令宣哂笑:“看到没,你该找他演。他比我

更懂得欣赏你。”

宁则远扬头灌了一口马奶酒,当作没听见。

“不不不……”萨扎谦逊地摆着手,“那样的电影我可演不了,演不了……”

《石头记》,看名字就晓得是关于一块石头的故事。

它讲的是,从前有块石头,没人知道它从何而来、去往何处,有一天下了滂沱大雨,雨水令它从山顶沿着溪流滚落而下,来到山脚的河岸边。

它在水里浸泡了许多年,或许是十年,或许是一百年,没人知道。但它一夜间有了灵性,能感知到河水的冰冷和绿草的颜色;或许是因为它汲取了日月之精华,像聊斋写的那样,修炼成了精怪;又或许它是西游记里写的那样,是块女娲补天遗留的神石。

没人知道,总之它有了灵性。

又是有一天,烈日当空,一名远行的男人因口渴来到河边饮水,却因踩到了滑腻的青苔,失足落入水中,他的后脑勺不幸撞在那块有灵性的石头上,当即毙命。男人死去的那瞬间,石头的灵魂进到他的身体。从此它变成人,有了血肉之躯,以及一身破烂的衣裳和一只干瘪的行囊。

灵石吸收了男人残存的记忆,它展开包袱里的地图,沿着男人生前规划的路线继续行进,他将要去往遥远而神秘的东方,为给他下达这一使命的人,带回一套精美而独一无二的瓷具。

石头有灵,却没有生命力,它是死物,它没有体温和心跳,不知干渴和饥饿,即使变成人也是如此。

它是一具行尸走肉,孤单地行走于世间;这于它有利有弊,利是它不会累,可以夜以继日、披星戴月地赶路,弊是它捡来的肉身极易磨损,会因日晒雨淋而蜕皮、发胀,会因炎热和蚊虫叮咬腐烂生蛆,它的骨头在迅速地朽烂,这无法支撑它完成漫长的旅行。

当它第一次走进有人的村落时,它只靠骷髅外露、满身蛆虫的外表,就吓跑了村口玩耍的孩童。有个小姑娘跑得慢了些,不慎绊脚摔破脑袋,滚下山坡去,当着它的面停止了呼吸。

石头舍弃旧的残躯,钻入小姑娘的身体,重新变成人。这次它闻到了花香,胸腔内有一颗跳动的心脏,这意味着它真正活过来了,并且还会成长。

石头把包袱埋进树下,它跟随小姑娘的记忆回到家,蛰伏在那座小小的院落中,静待着她长高、长大;早晚它会积攒够充足的力量、盘缠和食物,它向往着再次启程。

可是在小姑娘的家人眼里,她不是一块石头,她是小小的人,早晚会长成大女人。

一个每天只会盯着远方发呆,不会说话也不会笑的女人,她的婚事真让人发愁啊。小姑娘的母亲叹着气,放下手头的针线活,将女儿叫到膝前,悲伤而慈爱地抚摸她的脸蛋。

重读到此处,裴令宣决定暂停,先找作者聊一聊。

“说真的,我不觉得你是一个拥有女性视角的人,你为什么非要写这一段?”

“想体验人生百态,就必须做一回女人,身为男人能拥有的经历是有限的。我这么写有问题吗?”宁则远反问。

“作为男人,你是没资格替女人说话的。你这么写,会有人骂你是居高临下的既得利益者,剥削弱势群体的伤痛血泪。”裴令宣的想法是受到了越重影的影响,那个女人激昂的慷慨陈词,多少是令他改变了对某些事物的评判标准。

“那就让他们说去吧。我要是每个人的看法都考虑,这电影还拍不拍了?”宁则远无谓地耸肩。

“嗯,也对。”裴令宣转念一想,又问,“那你对越导的作品有什么看法?”

“哪个越导?”

“你没看过我和她合作的那部电影吗?不该啊。”

“哦,那个我看了,感想是……”宁则远含蓄而礼貌道,“我和她不会有共同语言。”

“嗯,很好。”

“好什么?”

“她对你的看法,跟你一样。”

“你是说,她会骂我是吧。”

“是的。”裴令宣莫名期待地点头道。

宁则远也了然于胸地点点头,说:“没关系,我很擅长装聋作哑。”

在夏天结束之前, 宁则远修改好了新剧本的最终稿。

他的初衷是希望裴晶晶来扮演剧中重要女配角,关于那部热门电影,他对越重影和陶漫的评价不高, 只是碍于裴令宣的情面没有发表什么尖刻言论, 但夸了裴晶晶的表现还不错;很难说是爱屋及乌还是有意迎合, 反正裴令宣也不会把他的话太当回事。

无论怎样,裴晶晶短期之内不会再拍戏了。突如其来的祸事会使人性格大变,自从经历了一个大活人烧死在眼前的惊骇场面,对花花世界心向往之的少女就不再憧憬未来了。裴晶晶自己的意愿是找个安宁稳定的环境好好读书, 至于更多的事情,她暂且不想去思考。

裴令宣尊重她, 他倒不觉得痛心或惋惜,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他连自个儿都不强求了,遑论是妹妹呢。人活一世,平安喜乐不比什么都强么。

“既然晶晶不来,我只能让这个角色早一点退场了。”宁则远颇为遗憾道。

“你可以找其他适合的人选。”裴令宣善解人意地说。

相处了这么久,他了解宁则远的习性,天才嘛, 恃才傲物在所难免。出于“不得已”的原因去大刀阔斧地删减、修改作品情节, 和被强[]暴没什么两样,会很难受, 更可能心生介怀。

“她不来, 我又能找谁?”

宁则远有个短处,字写得不好,所以不喜欢用笔写写画画, 工作时总抱着电脑,屏幕看多了损伤视力, 所以鼻梁上架着一副无边框眼镜。“我夸晶晶的那些话,并不是为了讨你欢心。第一个决定用她的导演是我,我很清楚她的优势。”

“她有那么优秀吗?”

“嗯,毕竟她很像你。”

裴令宣迟疑了良久,不适应道:“多少年没听过你赞美我,都不敢置信了。”

宁则远停下敲键盘的手指,说:“我在前段时间,不,可能是更久以前……把你演过的电影重看了一遍。”

“然后呢?有什么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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