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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令宣喉咙是沙哑的, 他勉强回答:“想过又怎么样?”

“既然你有想过, 那为什么当时一丝余地也不留?”宁则远坦言道,“我就是在问你, 你总说希望好聚好散, 那为什么和我分手就那么绝情?”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他说。其实他早忘了为什么,也许是他那阵子心情低落,也许是他本来就阴晴不定、难以揣度。

“小远, ”他挑了个套近乎的亲昵称呼,“即使我有做错过, 有十分对不起你的地方,现在你也都讨回来了,如果还不够,你可以尽情提出要求,我不会拒绝。往前看吧,别怀旧了。”

“你这是道歉的态度吗?”

“你想我怎么演?”

宁则远:“你不觉得你有错。”

我是不觉得我错了。裴令宣想要说出口,当即又后悔。他得罪谁,都不该得罪他未来数月合作的导演,所以他实际说的是:“没有……是我错了,我错得太离谱了,我有今天都是我活该。”

他心口不一,宁则远看得一清二楚,对方并未在口头上纠缠不清,而是压到他的身体上方,不急不缓地吻他的脸颊。

“不要了吧……”他恳切地哀求,推开那颗有点分量的脑袋,“你不用睡觉,我需要休息呀。”

“哄孩子那招不管用了,”宁则远捉住他的手,“不然还是捆着你?”

“我不想……”

“乖,我很想你,你才说了不会拒绝我。”

被小自己好多岁的人哄了,还“乖”,裴令宣鸡皮疙瘩起了满背,他想出折中的办法,和人换了位置,然后掀起被子钻进被窝。

他深谙如何让男人快活的技巧。

公平地讲,宁则远不是坏人。他毫不怀疑自己若是落到某某或某某某手中,下场会更加凄惨,宁则远年龄上比他们低幼、骨子里比他们天真,是他投诚的不二人选。

他宁死不屈,也没人能逼迫他做什么,但他贪呀,他希望未雨绸缪、有备无患,又希望乘风而起、扶摇直上,还希望攒够一手的筹码,这个没有了,就推那个出去。狡兔三窟好过坐以待毙,再者,代价没有沉重到他付不起的程度。

“我有时既觉得你可恨,又觉得你可悲。”宁则远的眼睛似乎能洞悉他的所思所想。“不过更可悲的是我,我知道你是什么样子,却甘心被你利用。”

裴令宣眨巴着双眼,佯装无辜。干嘛这样啦,你一个大少爷,我又不能怎么你。

“现在我有资格和你各取所需了。”指腹略微粗糙的手掌覆盖在他的眼上,“睡觉,睡醒了就好了。”

不谈电影节的影响力,裴令宣本身也很喜欢戛纳这座城市。

离岸15分钟船程的圣玛格丽特岛是他每次来都要去散步的地方,岛屿的岩石海岸生长着多样的植物群,与清澈的海水相接,上岸后是一条被阿勒颇松树和绿橡树遮蔽着的安静小巷,高处破败的皇家堡垒延伸出林荫小径,一路的斑驳石墙和峭壁上丛生着丰富花卉。

临海的餐厅外种着山蔻松和金丝雀松,当地青少年早早地换上泳装,纤瘦细条的少男少女在海边划着小皮艇,烈日炎炎欢声笑语,是他永远得不到的青春。

他点了一锅贻贝、一份炸薯条和一盘生蚝,附赠切片法棍和奶酪,宁则远问:“你吃的饱吗?”

“这还吃不饱?又不是喂猪。”他说话呛人,因为坐他们后几桌那名戴墨镜和渔夫帽的神秘男子,明显是只职业狗仔,害他吃饭都不能舒心。

“你要是介意,我们可以换一下。”宁则远翻着菜单,跟服务生要了水和前菜沙拉,主菜点的土豆和烤鸭胸肉。

“换什么换,搞得好像我怕他。”他不服气道,“你来海边不吃海鲜?”

“我不吃海鲜。”

“他家甜品好吃。”裴令宣叫住一名服务生,再点了一份薄荷橘子味的果冻冰淇淋,并要求先上。

“空腹吃冰的,对胃不好。”

“少管我的闲事。”

宁则远的脾气是不如两年前了,眉头一皱,严肃得犹如在和他对峙,“你为什么不听劝?身体是你自己的。”

“我自己的身体我难道没有管理权吗?”他觉得展开这个话题无异于找茬吵架,但在异国他乡用母语吵架很方便,不用顾及路人,他加重语气道,“你要是关心我,昨天也不会把我绑起来往死里操了。”

然而他严重低估了中文在欧洲的普及度,坐他们邻桌的卷毛男青年和他的红发女友用法语交头接耳道:“他们是情侣,因为床上的情趣吵起来了。”

女孩子吃着蘸蛋黄酱的洋葱圈,听得津津有味,评论道:“我觉得头发短的那个很英俊,正在讲话的那个不怎么善良。”

裴令宣的甜品到了,他怀着恨意大快朵颐,心里骂了一万遍嘴碎八卦的法国人。

宁则远好心地替他缓解尴尬,和那对情侣说:“请你们小声点,我们听得懂。”

这使得双方一起落入加倍尴尬的境地。

“我们不是情侣。”裴令宣吃果冻噎到了,捂了捂嘴说。

“怎么不是?”

“我说不是就不是。”

宁则远偏要跟他作对,骤然倾身托住他的后脑勺,相隔桌子按着他一顿亲吻。他在突如其来的强迫下张不开嘴,唇瓣被撕咬啃啄,想挣动却被固执的手指揪扯到脑后的发根和头皮;对方的牙齿很锋利,掠夺的攻略中带着动物性的茫然与好奇,不懂为什么他不肯服从。

裴令宣难过到浑身僵直,在五月的艳阳天里冷到牙关打颤,手指甲紧紧地抠着桌沿。完了,他的事业和理想全完了,原来最想毁掉他的不是别人,是他傻乎乎地寄予了厚望的宁则远。

他心底的尖锐和愤恨纷纷冒头,在体内横冲直撞,支配他抄起桌上的刀叉和玻璃器皿,砸死施加给他痛苦的人;但他没动,因为仅存的理智不停警醒他——你的人生是比玻璃还要脆弱的易碎品。

粗鲁而急躁的一吻潦草结束,他局促地坐回椅子里,微红的眼睛望向蔚蓝海水和远方的城市,他突然感觉自己的人生是场天大的笑话,这下谁都能来嘲笑讥讽他了。

渔夫帽墨镜男点的是汉堡和可乐,菜几乎没动过,慌忙地掏出两张欧元纸币,不等找零就要离开,宁则远走过去把人拦下,听不清说了些什么,只见对方的手伸到黑色防晒衣里东摸西摸,抠出偷拍设备里的内存卡,顺从地上交。

约莫五分钟,人被放走。宁则远回到桌前,将一张指尖尺寸的黑色小卡放到他手边,“我检查过了,都在这里,你来处理。”

裴令宣把卡掰了,扔进冰淇淋融化的玻璃碗里。

服务生端着头盘来上菜,收走了脏碗,为他更换一副干净的餐具。

“他应该是受人指使的,”宁则远慢条斯理地吃着饭,“是你哪位前任干的吧?”

往返戛纳的差旅费不便宜,寻常娱记哪舍得下这血本,也只有他不缺钱的前男友干得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裴令宣在短时间内经历了大起大落,脸色苍白道:“他有的是钱,却不去花天酒地,只想着怎么抓我把柄,他是不是疯了?”

“他是疯了。你不感到自豪吗?很值得骄傲啊。”宁则远挖苦道,“还有人肯为你费这心思呢。”

口舌之争没必要,他只问:“你刚刚那下是什么意思?也想毁我?”

“我毁你做什么?你是我新电影的男主角,我就想让你放松些。”

“放松?我心跳都被你吓停了。”

但凡这不是一座岛,裴令宣都会当场摔脸走人。

“我没想吓你……”宁则远坦白从宽,“好吧,多少是有恶作剧的成分,可是我也想你看到,我有能力妥善解决你可能会遭遇的风险和危机。你的付出是有回报的,你和我在一起,不需要有后顾之忧。”

“我真是谢谢你啊。”他咬了咬牙。

“不用谢,噢,我得提醒你,你没忘了你的承诺吧?你答应的是免费出演我的新片,所以我不会付你片酬。”

裴令宣几欲吐血,切齿道:“宁公子万贯家财,指头缝里漏的都够养活一个剧组,还要克扣我那点薪酬?”

宁则远:“是你应该履行诺言,人不能言而无信。”

“好,我不要钱,我倒贴。”

“我欠了我爸很多了,实在不想总靠着家里,那些投资人无非是看在我爸的面子上赞助我,他都觉得我拍出来的电影压根赚不到钱。”

裴令宣:“那你为什么不拍能赚到钱的电影?”

“不是我不想拍能赚钱的电影,而是华语电影的现状是,假如你没拿过任何奖项,就不会有人认可你,观众也没有途径能认识你;但只要你能在国外的戛纳或威尼斯之类的得个什么奖,你回国就成了名人。你有你的追求,我有我的抱负;不过你说的没错,没人愿意看的电影不是好电影。我的第一部长片证明了我有做一个导演的潜质,第二部长片我希望能吸引观众为它走入影院。”

“恕我直言,你的电影拍出来,也很难进院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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