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 / 2)

接下来是谋杀。原著中卓昀杀人的阵仗总是很高调浮夸,他和所有反派太监一样喜欢折磨女人;为解决审查方面的忧患,片子只拍他掐阿茗的脸和其他宫人为其收尸的画面。

他是实打实地想方设法给自己加戏,但最终剪辑成片时是否保留这一段,决定权在导演和制片人手里;每个角色他只会演一次,他希望每次都能不留遗憾。

拍文戏比武戏轻松,站着或坐着念台词,一天下来衣服都不带脏的,提前拍完提前下班,是他梦寐以求的打工人生活。回了酒店和明伽在电话里调调情,吃饭看剧本,护肤睡觉,一转眼就度过了一星期。

陆玮琛上回约他喝酒没约成,耿耿于怀,找了机会搬出亲爹套路他,微信上发语音跟他说:“大明星,老陆来杭州了,你哪天有空来一起吃顿饭,他老人家可想见你了。”

“真的假的?你没骗我?”

“我靠,我骗你干啥?老陆就在我边上,你要不信,打个视频我让他和你唠两句?”

“不了,我信,你发我时间和定位,我提着大礼上门探望。”

“礼就别送了,你人来就行。”陆玮琛发完这条,立刻抛出定位信息。

裴令宣一键转发给小蛇:帮我挪出一天时间,我要去这儿

小蛇:?又跟谁幽会?

:去探望陆真鸿

小蛇:OK

陆真鸿病愈后仿佛变了个人,一改从前刚烈的脾性,长年修身养性也会改造人的外表,裴令宣记忆里人到中年激躁易怒的陆导,如今和公园里端着保温杯下棋的老头子一般无二。语速舒缓、圆钝,慈爱可亲地看着他道:“还以为啊你要记恨我一辈子呢。”

裴令宣含蓄地笑笑,“我记恨谁也不能记恨您啊。”

“那你这么多年都不来看我这老头子一眼?”陆导的手心盘着两颗核桃,“是不是就等着我两腿一蹬,到葬礼上给我鲜花呢?”

“哪能啊,我是两手空空不好意思来。”他是小辈,又受过栽培和指点,于情于理该聊表心意,今早提前将礼物送到府上,才敢登门叨扰。

奋斗到陆真鸿这地位的人民艺术家,什么新奇花样儿稀世珍宝没见过。上次他在京郊的院子里看到花园养了两只八哥,只好灵机一动另辟蹊径,去古玩市场淘了一只清代名家的竹制鸟笼,三层阁楼式,描金錾花,笼顶配象牙钩;做工精巧绝美,且保存完好,既能实用又能做收藏。

陆导笑纳了他的好意,怕古董鸟笼磕着碰着,只看了一眼就收进木头箱子,择日再赏玩。说道:“就数你机灵,什么招儿都想得到。小炜说你是在剧组请了假来的,最近拍什么戏呢?”

“古装剧。”裴令宣闲不住,拿起桌上的核桃夹,剥起盘子里的核桃来。哐哐咔咔的噪音消耗着他的注意力。

“喔,那次我见段司益,他还跟我提起你。”

“段导别又说我坏话吧。”

“说了,说你比如来佛还难请,又挑他剧本又嫌弃他班底,给他气得夜里睡不着觉。”

裴令宣掰出核桃果仁,剃干净硬壳和软皮,拢到小碟子中放到陆导那边,“您别信他说的,他是嫌我要价贵,到处黑我想让我自降片酬。”

“嗨,我是老了,跟不上你们年轻人的节奏了。”陆真鸿嚼着两块核桃仁,悠哉悠哉地哼唱起小曲儿。

“其实……我那会儿才十八岁,我真的恨过您。”他平平淡淡地回省起往事,“那部戏开拍时,我父母在打离婚官司,闹得水火不容,所以别说陪了,他们没有一个人去剧组看过我。不,即使他们不离婚,关心我的时候也少之又少,我就像个孤儿,还狗憎人嫌。我因为《疑神》拿奖的那天晚上,我妈打电话跟我哭诉,说她此生最后悔的事就是生下我,是我毁了她的演员梦,如果不是我,那晚站在台上的人应该是她。”

陆导若有所思地点着头,“是,你说过,你妈妈念过电影学院,你的表演启蒙老师是她。”

“嗯,我妈妈是那届表演系的班花,可是因为怀了我,她退学了。她和爸结婚,我出生,在我五岁那年,我妈发现我的长相和天分是遗传的她,于是她坚定信念地要把我培养成演员,我七岁起,她就带着我到处试镜。”

“你妈妈的眼光很准啊。”

“对,而且她的执行力超强,我从小就上很多课外班,京剧芭蕾钢琴小提琴等等……如果有小孩来家里找我玩,我妈会把他们轰走。但培养别人不如培养自己,在看到我成功之后,我妈后悔了,确切地说是嫉妒吧,嫉妒会异化成恨,她开始恨我,恨我爸。她铁了心要离婚,我爸不想离,她就闹,然后她得偿所愿了,我再也没有见过她。”

陆导沉吟着,眸光随着落地窗透进的日光流转。

“我起初是把您当半个父亲的,尊敬爱戴,也祈盼着能够得到您的认可。但您做的事情很伤害我,我在演那个角色的时候,每一天都怀疑自己是垃圾,因为我太垃圾,所以我妈才不要我。不过还好都过去了,当我得知您对待每个演员都是那样,我心里很宽慰,又觉得很幸运。我也想过,在您眼里我们这些人究竟算什么,道具、傀儡、奴隶?无所谓了,因为有一个事实毋庸置疑,是您成就了我们。没有您,就没有今天的裴令宣。”

“你啊,是我见过最有悟性的孩子。”陆导意味深长道,“我年轻时曾向人表达过我这一生是为文学和电影而活的决心;我可以辜负一切,却唯独不会辜负我的故事。讲好故事,是我终生的追求,也是最终极的追求,我甘愿为故事献祭我的所有,而你们——你们是我的祭品。讲故事嘛,不入戏怎么行?”

“令宣,好好演。”陆导和蔼地笑笑,皱纹里徜徉着恬淡和幸福,“和你合作,是我做过最正确的决定。往前走吧,你会走得更远的。”

裴令宣陪陆导坐到太阳落山,等陆太太和陆玮琛回家,在别墅里和他们一家人享用了一顿清淡的家宴,吃过饭天色渐晚,他算着时间道别,陆太太留他再多待会儿,陆玮琛说:“妈你得了,宣宣明天还得回剧组拍戏,我去送他,你和老陆在家待着吧。”

陆玮琛送他是没安好心,怂恿他道:“喝酒去呗?我知道你明天没事儿。”

裴令宣:“你为什么总想拉着我去喝酒?”

“因为你能喝呀!带你出去多有面儿啊!”陆玮琛笑嘻嘻道,“哎其实吧,是我哥们儿的女朋友,人姑娘喜欢你,想和你拍照要个签名,你就纡尊降贵去去呗,我都跟人夸下海口啦!你要是害我没面子,那就是害我哥们儿没面子,我哥们儿没面子,他女朋友就要跟他分手,你说我怎么跟人交代?你忍心破坏一桩美好的姻缘吗?”

“小玮,人的面子是自己挣的,姻缘也是不能强求的。”

“裴令宣,你也太小家子气了吧。咱俩是打过架结过梁子,但那都是小时候不懂事啊,再说也不是我单方面欺负你,你不会忘了你把我门牙打掉的事吧?”

“那是你活该。”

“好好好,行行行,我活该,我自作自受。但我这都低声下气求你了,我还帮了你的忙呢,你怎么就不能还我一次人情?”

陆玮琛的脑子怕是有毛病,不过脑子没毛病的人也干不出那许多的荒唐行径,裴令宣勉强答应道:“那就这一次。”

“好!就这一次!”陆玮琛带他去了车库,鞍前马后地为他开车门,“请!我的裴大明星。”

:[已取消]

:[已取消]

:[已取消]

“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明伽在没人回复的微信界面和永远无人接听的电话号码间反复切换,他和裴令宣失联八个小时了。他问了佘冉,对方没瞒着他,说裴令宣去陆导家做客,晚上和陆玮琛喝酒去了,不知道几点回来。

喝酒是不看手机的吗?还是又喝醉了?

明伽在通讯录里搜索到陆玮琛,想直接问,但又觉不妥,先发了两个字:陆哥。

陆玮琛倒是秒回了:什么事啊小远?

:裴令宣跟你在一起?

陆玮琛:!!!你怎么知道?

陆玮琛:你们俩认识?

:嗯,我能看看他吗?

间隔两分钟,对面给他发来一段16秒的视频。

视频里深蓝玫红的灯光交错,音乐舞曲声沸反盈天,近在咫尺的桌面摆满了酒瓶和杯子,坐在包间一角的人在和身旁的男男女女拼酒,裴令宣的酒杯才将举到嘴边,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他边喝着边瞟向镜头,冷冰冰的眼神忽然动荡,翘起唇角微笑,放了杯子伸手遮挡摄像头,画面在黑暗中终止。

明伽退出视频,打字道:谢谢,你叫他看手机。

裴令宣找到一个稍微安静的地方给他回电话,也许是洗手间,也许是外面,仍有嘈杂的人声和喧闹的乐声。

“你为什么骗我?”

“谁骗你了?”

明伽控制着声音不抖,说:“你说过你不会去的,你说过你不会跟他去喝酒的。”

“我说的是那次啊,今天我也拒绝过,是他非要拉我过来。”裴令宣隔着电话安抚他,“别担心,我不会喝醉,你早点睡觉,我明天休息,白天再找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