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仙楼住湘妃女,曲有误引周郎顾(1 / 2)

这边,孟少持和栗米正在与在东淮城里安顿的通辽百姓告别。

“阿婆,年纪大了要多走走,有心事就跟草缨说,别自己闷在心里。”他看着面前佝偻的老妪,温声道。

草缨眼眶泛红地说:“是了,娘有什么心事一应告诉俺就是。孩他爹死得早,是娘和俺一起拉扯这些孩子,又哪里有瞒着的道理?”

经上次一事,阿婆也苍老不少。她看着面前的二人叹了口气,无奈道:“是咯,你把俺管得服服帖帖,哪里有不服你姑奶奶的?”

草缨破涕为笑,娇嗔道:“娘!”

守平带着他的两个哥哥也上前来:“小神仙,你当真要走?!”

三个孩子惶惶不安,孟少持蹲下来与他们平视道:“如今你们已经安置妥当,我哪里有再留下来的道理?”

虽是玩笑话,守平“哇”地一声就哭了:“小神仙,不要走不要走……俺以后在家里少吃饭,剩下的都给你!你跟俺一起吃饭,俺的泥鳅也都给你……”

两个哥哥虽然年纪大些,也都忍不住抹着眼泪看他。

孟少持摸着守平的青色脑袋,之前乱糟糟的头发现也被剃了扎个小揪,摸起来手感很好。他正色道:“若你还认我,就听我说。”

守平眼泪汪汪地看着他,他温言道:“守平,你是大孩子了。若是肚子饿了,你是去拜庙老爷还是叫阿娘下面条?”

守平想了一下,说:“下面条吃。”

孟少持微笑起来:“这样就是了,拜庙老爷是图个念想,真正的生活还得自己过。如今我走了,你该学着帮着阿娘料理家事,书也读一读,孝顺阿婆,兄弟之间也要和睦。若我以后再路过见着你成家立业,我进门来瞧一瞧,这不是守平吗?该多好,你说是不是?”

守平听懂了,稚嫩的眉眼里多了几分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成熟:“俺明白了,小神仙去吧,俺会好好念书,家里的事都帮着阿娘料理,对俺阿婆和娘恭恭敬敬的。只是……”

孟少持耐心道:“怎么了?”

守平挠挠脸,有些不好意思地问:“你今天……怎么不叫俺小猴子了?”

……

沉闷的氛围突然被打破,三个大人两个孩子都笑得浑身发抖。

小猴子见大家笑,他也高兴地笑。

正说笑着,农工一行人也走来。他们中除却说书先生在客栈免受风波,农工两人是跟着孟少持蹲过大牢的。

农工笑道:“孟弟这是在做甚么?”

自从上次孟少持在狱中将自己姓名和盘托出,他们便改了对孟少持的称谓。

孟少持言道自己将从主城下乡,接下来要去吉安县歇脚,现下正与大家道别。

说书先生眼中伤感:“那日在客栈中听闻孟弟被捕我便匆匆赶来,谁想东淮戒严,外人一律不得进。今日我听闻城门开了才到,怎得见着孟弟就要分别?”

孟少持笑道:“你在客栈说书如何?”

说书先生点头:“张掌柜甚是宽厚,我原想叫兄弟几个都在他那里做活,结果都说城里卖力气自由些。”

农工杂役道:“东淮城大,如今男子当兵去的不少,帮着人家耕地做工一日算下来也不少。”

杂役叹气道:“这说书的只是迂腐,他若是进城来在酒楼谋个差事,哪里才有二百文呢?”

说书先生眼神清澈道:“若是要论及钱财,自有更好的去处;可知音难觅,张掌柜在患难之时向我伸出援手,我又怎能为了这些身外之物而舍君子之交?”

孟少持赞道:“说得好!阿兄人品贵重,教人佩服,我兄弟四人不妨去饮一杯,也是续昔日同路之情了。”

东淮城倒并没有什么好的酒楼,只跟人打听才知道有一家酒楼享誉盛名,唤作醉仙楼。

四人便在醉仙楼相坐。也果真像杂役二人所说,这酒楼金碧辉煌,聚顶的明珠璨璨恼了东海龙王,更有一行姑娘走出端得是:玲珑云髻生花样,飘飖风袖蔷薇香。

其中更有一个出挑的,是:携手芳阴,一枝斜戴,娇艳双波秀;一身衣裳绿云影里,把明霞织就,千重文绣。

绿衣娇容养得胭脂透,她轻语声似嫩莺破清昼:“几位公子楼上请。”

孟少持不为所动,身边的几人却早已骨头酥得魂飞到她那娇嫩慵懒的身段了。

栗米也从储物袋中探出身,倒吸一口凉气又颤颤巍巍地钻了进去。娘耶,哪里来这样姿容小女子?

若说女儿家的英气,青浦提剑有绛绡笼雪,姑射冰肌窈窕,端得是万仞冰峰取崖花,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可这小女子却又是罗绮娇春,拂掠娇红香旖旎。醉里妖饶,醒时风韵,十里宝光花影。靡颜腻理,全在一张樱桃小口卖黄鹂。

它分明还是一只没有化成人形的鼠鼠,此刻见了这神仙妃子只觉心怦怦跳,唇干舌燥。

好容易平复了心绪,再探出头来一看时一桌的人已经喝醉睡去,唯有孟少持支着下巴百无聊赖。

棠雀坐在古筝旁,也并没有要弹奏的意思。

良久,棠雀开口道:“公子不喜欢这酒?”

孟少持答道:“非也。”

棠雀姑娘眸光闪动,抬起香凝娇聚的面容:“那,公子喜欢听筝吗?”

孟少持答道:“善。”

于是棠雀抚琴,你看那明烛生倩影,暗澹香摇细细风。云烟绰绰,她白皙的手腕微收,好似在揉一池春水。

栗米听得享受极了,感觉自己都在温暖的水流中洗涤心灵。

可听得这筝中流声簌簌,待人闻之欲醉后,弦却急坠若夏雨轰鸣。好似有金戈铁马,改朝换代,眼前沙尘飞扬。接着是马嘶悲鸣,好似有千军万马从神经直碾而下!

“啊!”栗米捂住耳朵,它在这雨声中突然浑身发软,胸腔与这筝声共鸣只觉阵阵发疼!

却有一只手从储物袋外伸进来不动声色地帮它捂住耳朵。

栗米头晕脑胀,只闻得另有一股声音如秋脉霖霖,温润绵长。

乃是孟少持,他另一只手凝了空气中的水雾,这次却不是化作冰刃,而是化为许多黄豆大的雨滴相互碰撞!

雨滴沾了他的剑意,凌冽透然。

一滴融入另外一滴,好似巴山夜雨涨满了秋池,好似秋霖中浸澜的稻粱,更是断雁叫西风,点滴到天明的孤寂。

最后一滴也融进雨中。

而那是秋霜白露前的最后一场雨——教人望见蜀道山的寒意!

一曲毕,棠雀却兀地吐出鲜血。

“姑娘曲调频频有误。”孟少持起身,揪起栗米放在肩膀上。

棠雀拿起手绢,细细擦去面上血渍,声音还是那样动听:“可周郎却不顾。”

“姑娘雅兴,以古筝作形,音韵为兵器。”

孟少持没有怜香惜玉之意,雨滴汇聚一起,正是蒹葭上的白露也为霜,凝结成锋利寒剑直指她的咽喉:“报上名来。”

棠雀纤长的睫毛垂下,道:“棠雀。”

“你,你为何要害人呢?”栗米刚才对她的好感半分也无,要不是孟少持出手,自己的鼠生恐怕就要走到尽头了。

张牙舞爪的栗米却显然没能引来棠雀的注意,她只是低头看着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剑刃,有些好奇地伸出玉指充满旖旎地滑了滑。

“公子的剑冰冰的。”她言笑晏晏,看不出被人威胁性命的紧迫感,反而有一种调戏孟少持的感觉。

孟少持却并没有因为她的这些小伎俩松开手。

她温言道:“我只有些好奇,公子如何能躲过我这筝声?”

孟少持言道:“所谓筝,拨而转鸣,姑娘的琴音的确精妙。可这音传声动,正如水有波纹,姑娘在呼吸间又怎么能雁过无痕?”

她弹曲藏杀意藏得倒是好,可错就错在这呼吸之间暴露心绪。若换了寻常人当然听不出,可孟少持与天地几乎一体,对自然感知敏锐。

风动,那一瞬的杀意袭来之际,他迅速封了自己耳朵与胸腔,自然听不见。

棠雀面上思索,突然顿悟。

“若空中有形,公子当然可以发觉。筝声残破,若我在的是平芜尽处是春山,公子却是在山顶了。”

她神情平淡道:“是我输了。”

孟少持看着她问:“姑娘为何要伤人?”

“快说!不说就杀了你!”栗米狐假虎威,全然忘记了刚才那个痛得哀嚎求饶的是谁。

棠雀只攥紧了手中的衣袖,闭上了眼睛,眼角好像有一滴泪流过,好像只等待一死。

那把剑却放下了。

“姑娘亦有不必明说之理由,若我没有想错,姑娘也不愿伤及无辜。”

孟少持看向醉倒在一旁的三人平静道:“若姑娘存心不留活口,何必让他们喝了酒睡了。想必姑娘的目标一开始就是我。”

棠雀睁开泪眼,温声道:“公子说得不错。”

“那么,我回答了姑娘一个问题,姑娘也来回答我一个问题。”

孟少持嗤笑道:“我身上有何需要姑娘惦记?”

笑话,他身上就剩下一两银子了。

棠雀却又沉默了。

半晌,她低声道:“全尸。”

此言一出,孟少持大概懂了。

孟家家大业大,她大概是哪家派来杀他的。只是这还不要紧,最要紧的是——

他神色紧张:“我出走的消息暴露了?等等,不对!”

他的行踪怎么暴露了?是师尊知道了吗?可是按照师尊的个性,他应该会直接配送上门真人快打服务。

那是他爹?可他爹向来疼爱他得紧,要什么给什么,面子给得足足的……咳咳,最重要的是,他怎么能够怀疑他的原始股东呢?

棠雀懵懵地看着他,他又焦虑得在房间里转来转去。

“这位姑娘,是师尊派你来逮我的还是我爹派的?”他有些局促。

“……公子和师傅以及父亲的关系都是如此吗?”棠雀思索。

“那到底是谁派你来的?”孟少持一时抓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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