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1 / 2)

回到家,我把验房的情况向丹芸做了描述。

丹芸想了一下说:“一定是沙巴斯不想把店卖给咱们,故意指使验房师这么说的。沙巴斯跟我说过,还有好多人在后面等着,他们出价比咱们高。”

“不像,这个验房师很诚实。”

丹芸生气地说:“我认为这个店不错,如果连这样的店都不选,纽特城就没有店适合咱们的店了。少华,我怀疑你根本就不想开店!”

“我不是不想开店,我是担心上当受骗,一旦房子有问题我们就惨了!”

丹芸激动地说:“阿普杜拉一家能在那个房子里住十五年,为什么我们就不行?!难道我们就不如他们能吃苦?我觉得再苦再难也比目前这样坐吃山空强!这个店我们亲自验过了,营业额至少有五十万,如果有百分之二十的利润,那一年毛利就是十万,去掉费用一年至少可以赚七万,六七年后买房买店的钱就赚回来了!”

“如果房子出了问题怎么办?我们住哪儿?我们拿什么赚钱?”

丹芸瞪着眼睛说:“少华,你别总往坏处想,你要是实在不想干,我就自己干!我就不信了,博文哥慧娟姐在北国能赚到钱,我们为什么就不行?!”

我从来没像现在这样矛盾,如果买了这个店,一家人就能就业,就有了自己的房子,也算没白来北国一趟;转念又一想,如果这个房子是危房,那就一切就都完了!

我想到了太多不好的可能:如果地板腐烂塌陷,摔伤了客人怎么办?房顶漏水怎么办?墙面裂缝、门窗破裂、锅炉不好,冬天怎么过?如果维修房子,维修费最少十几万,上哪儿去弄钱?维修期间怎么营业?现在面临两难的选择:干吧,问题一大堆;不干吧,一家人坐吃山空。

此刻我心里一团乱麻,权衡来权衡去怎么也想不明白,最后我把心一横说:“丹芸,既然你什么都不怕,那好,我也豁出去了,咱们就干吧!”

丹芸脸上露出笑容,“这就对了。少华,你别害怕,有我呢,只要咱俩齐心协力,保证没问题。”

我拿起电话,拨通了沙巴斯。

“沙巴斯,我决定买这个店了,请你启动贷款程序。”

沙巴斯十分高兴,“恭喜你,林先生,你终于做出了正确的决定,你马上就要成为大老板了!不过,现在你要先付给我三千块押金。”

“可以。不过,付款前请满足我三个条件。”

“什么条件?”

“第一,屋顶要重修;第二,墙面必须重新喷涂;第三,锅炉必须修好。”

“这个嘛,我要同阿普杜拉商量,等会儿给你回电话。”

没过多久沙巴斯就打了回来,“林先生,阿普杜拉同意你的要求。为了不耽误贷款时间,你先把押金付了,然后边贷款边修房子。”

“那好吧。”

沙巴斯说:“明天下午两点我去你家接你,我们一起去阿普杜拉家付订金。”

第二天中午,我望着丹芸问:“下定决心了吗?”

“下定决心了!”丹芸脸上露出破釜沉舟神情。

我拿出一张支票,在上面填上三千刀。

两点,沙巴斯准时来到楼下。

我和丹芸坐上沙巴斯的车往阿普杜拉家开去。

沙巴斯非常兴奋,嘴里讲个不停。我和丹芸心事重重,什么也没说。

来到阿普杜拉家,我要求再看一次屋顶。

阿普杜拉搬来梯子。

我爬到屋顶仔仔细细地又看了一遍,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儿,屋顶已经出现了塌陷,如果把屋顶拆了重建恐怕要十几万。假如地下室、墙体、门窗也要维修,维修费恐怕要二三十万,这几乎就等于重新盖房子了!想到这里我有一种如临深渊的感觉。

阿普杜拉也爬了上来,他安慰我说:“屋顶刚修完,还在保修期内,我会找修屋顶的公司把屋顶的问题尽快处理好,你不要担心,问题并不严重,好修理。”

听阿普杜拉这样说,我的心情稍微好了一点。

从屋顶下来,我走到便利店的右侧。在验房师发来的照片中,有一张就是右侧的这堵墙,照片上注明墙根有蚂蚁粪便。我找到了那个位置,看到确实有很多蚂蚁粪便。

阿普杜拉笑着说:“这不是问题,这里潮湿,这种蚂蚁洞很多,家家都有,不信你可以到周围邻居家看看。等会儿我就撒上药,把它堵上,你不必在意,我保证没有问题。”

我又去看门窗,门窗玻璃还是没镶。我心里的压力越来越大,感觉连呼吸都困难了。按常理,这个时候我理应悬崖勒马;但是,陷于困境的人常常会做出荒谬的决定。想到妻子的期待,想到未来的无望,我的脑袋乱了。我现在就像溺水者一样,无论抓到什么都当成救命稻草,就是这种虚弱的心态让我失去了最基本判断能力。

最后,我鬼使神差地跟着沙巴斯来到了阿普杜拉的卧室。阿普杜拉夫妇已经在长沙发上坐好了,他们神情焦急地望着沙巴斯。

沙巴斯笑着对阿普杜拉夫妇做了一个OK的手势。

阿普杜拉夫妇眼睛一亮,那眼神好像陷入绝境的人忽然看见了救星。

我和丹芸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

沙巴斯笑着问我:“支票带来了么?”

我示意丹芸把支票交给沙巴斯。

丹芸掏出支票,又认真地检查了一遍,郑重地将支票交给沙巴斯。

“OK”沙巴斯扫了一眼,然后把递给阿普杜拉。

阿普杜拉夫双手接过支票,他苍老的脸上露出无比幸福的笑容。多莉把头靠在阿普杜拉肩膀上,她眼里含着泪,那神情好像是终于逃出了牢笼。

这个镜头让我从头凉到脚,我感觉自己解放了阿普杜拉夫妇,却把自己一家关进了牢笼。

回到家,我感觉越来越不好,胸口发堵,肝部也出现阵阵疼痛,我捂着肝部在客厅的床垫上躺下。

“你是不是又后悔了?”丹芸轻蔑地看着我。

我们相识这么多年,她还是第一次用这种语气、这种表情对我说话。不管她怎么想,我还是把自己的担心对她说了。

许丹芸不屑地一笑:“林少华,我告诉你,你现在是被自己的想象吓破了胆,你这是杯弓蛇影草木皆兵,再这样下去我担心你会得精神病!要不这样,少华,你回国吧,我一个人也能干,天塌下来由我许丹芸一个人顶着!”她说话的神气很像个女英雄。

我被激怒了,“许丹芸,我看你就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你顶着,你拿什么顶?!买店买房子就要三十四万,买货起码六万,如果修房子再要三十万,这七十万你有么?!”

许丹芸倔强地说:“少华,我刚才都说过了,你不要什么事情都往坏处想。阿普杜拉一家住了十五年都好好的,怎么到你手里就成了危房?!我算看透你了,说到底,你就是不想开便利店,你觉得自己是知识分子,嫌干便利店吃苦、丢人。没关系,这个店我自己干,你帮我进货就行了。”

我不想跟她争论了。我走到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啤酒“咕咚咕咚”一饮而尽。喝了啤酒,我躺倒在床垫上。以往喝了酒很快就会入睡,可这次不行,头昏昏沉沉的,五脏六腑说不出地难受。我在心里不停地盘算着:买店买房子就要三十四万,买货起码六万,如果修房子再要三十万,总投资七十多万,如果这次投资出现了失误,这一辈子就完了。

越算心里越紧张,我感觉这个决定有可能葬送自己,也葬送了一家人。想到未来十来年,二十年,甚至一辈子,一家人将在那个阴冷潮湿的破房子里苦熬,还可能累死、病死在那里,我感觉自己正把一家人带进万劫不复的深渊。一种无边无际的恐惧向我压了过来,压得我呼吸急促,身体不由自主地剧烈颤抖起来。

“少华,你怎么啦?你病了么?!”

丹芸快步走到我身旁,焦虑地望着我。

我摇摇头,说不出话。

丹芸在我身边坐下,用手摸了摸我的额头。

“体温正常,没有发烧。少华,我看你是过于紧张了。这样,咱俩去教堂看看吧,也许主会帮我们。”

我仿佛看到了一线希望,现在也只有主可以求助,可以给我惶恐的心灵一点点慰藉。

教堂不远,就在孟德尔山山腰,是一座白色花岗岩宏伟建筑。从教堂底部到教堂正门有六十级台阶,我和丹芸迈着沉重的脚步一步一步往上走。我们心事重重,谁都没说话。

走进教堂,来到祭台间。

大厅烛光昏暗,坐满了不同肤色的人。一个头发花白的老牧师正在台上用法语念着祈祷词,信徒们虔诚地听着,还不时地跟着老牧师朗诵。

丹芸坐到长椅上,双手在胸前合十,嘴里喃喃地嘀咕着。我知道她在祈求上苍保佑。如果在以前,我一定会嘲笑她;可现在我自己也希望能够得到上苍仁慈的帮助和保佑。我双手合十,在心里默默地念道:“全能的主啊,祈求你保佑我们一家吧!”

我和丹芸按照自己的方式做了祈祷,然后离开了教堂。

教堂侧面有一条小路可以通往山顶,我俩顺着小路走进树林。地上铺着厚厚的落叶,空气中散发着的泥土芳香,参天大树遮天蔽日,阳光星星点点地撒在松软的黑土地上。

大自然让我心里踏实了许多。

丹芸说:“少华,不要太担心,房子没像你想的那么糟。咱俩先干几年,等小萍毕业找到工作,就把房子和店卖了。到那时,我们在城里买一套公寓,一家人就又可以过上幸福生活了。”

我什么也没说,目光又转向教堂,我在心里默默祈祷:“主啊,请你保佑我们一家吧!”

刚回到家,沙巴斯的电话就来了,他说已经跟银行约好,明天上午十点到银行办贷款。

第二天准时来到银行。

沙巴斯把我们带到一间办公室,一个身着深蓝色西装、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起身迎接我们,他叫罗伯特,负责贷款业务。

沙巴斯已经将银行需要的材料准备好,我们要做的就是把身份证交给罗伯特复印备案,然后在一大堆文件上签上名字。

手续办得很快,罗伯特说我们至少可以得到二十万贷款,他马上把材料交给贷款审核部门,估计十天左右贷款就会批下来。

银行贷款有了,还要向刘博文贷几万备用。

我拿起电话准备打给刘博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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