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35(1 / 2)

“简直像一个疯子。”一个险些和他相撞的人耳语。他没有睬他,踏着岸边的泥泞,朝下游方向走。在他搭救过蔡晴晴的的地方,他犹豫着停下来,扑通跳进河水中。他沉在江水中,那个被他撞了一下的人观望,以为他真的寻死了,却在下游的水中,见他猛然冒出头来,然后,向对岸游去。

他游到了有一种苍凉感的白塔的山脚下,那是他救起蔡晴晴后,暂时钻进去栖身的塔楼,他站在被夕阳拉得长长的塔影中。不一会,小芸抱着他下水前脱下的衣裤,绕过浮桥,坐到他身边。回眸凝望,缓缓移动的江水,慢慢变成一片模糊。

父亲去世,以他在一篇散文中曾描述的这种方式,他设想了水葬。游郁生说。他很难想象,病人枯槁的身体,怎样艰难地爬上河滩,又爬进了涛涛江水。父亲并不会水,曾有次父亲问他,落进河水中顺流而去,是一种什么感觉。当时父亲的话只是供他回味,他其实是个有诗人气质的人,年青时还出过一本向人劝善的散文集,家中仅存的一本,被他仓惶付之一炬,唯恐惹祸似的。莫非父亲选择这个时刻,在夕阳映照的河水中,沉落下去,完成一次生命的涅槃,倒也不失一点诗意。他省去了棺木,省去家人耗费心机寻找坟地,也省去人死后的一切繁文褥节。

小芸安慰他:“水葬好,我老了也选择水葬。林黛玉的葬花诗,说的是土葬,‘一怀净土掩风流’,‘质本洁来还洁去’,我看也适合于水葬。院子里谢落的花瓣,我就经常打扫收集,把它们一兜兜抛到河里去。”

他瞟她一眼,表示欣赏:“不错,‘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小芸读进《红楼梦》里面去了,你爸特准你读了?”他早向她爸反复借阅这本书。

“家里仅有这本厚书,我爸暗中保存下来的,翻来覆去就比较熟了。”

他说:“你年纪轻轻,花容月貌,说什么水葬,不如坐在船上,顺水漂流,到好玩的地方去。”

她说:“那我们去晴晴姐那儿找她吧,你不想去看看她吗?”

他说:“她有那么多同学,用得着我看吗?再说,空闲时还有李会陪她玩呢。”

小芸扭过脸笑他:“你妒嫉了?你怎么就知道晴晴姐会同他出去玩呢?”

他说:“我怎么不知道,我们今天不也坐在这河坎上聊天吗,何况他们远在他乡,人地生疏,寂寞无聊的时候,有个熟人陪着解闷,也很好啊。”

他近日在上班街上,撞见行色匆匆的谢根生,说李会怪怪地要他转交一封给他的信,信中夹着蔡晴晴与人合拍的相片,其中也有和李会单独相处的。不知在暗示什么。“我不会在乎你俩过去发生的事,你不是说喜欢小芸那种单纯的姑娘吗?她适合你,没有任何包袱。”这活更像是蔡晴晴亲口告诉李会,不然怎么会知道呢?

他在想久已没有收到蔡晴晴给他的信函,显然双方都经历了一段个人身世的起落,心与心的距离不是缩小而是拉大了。那么,顺其自然吧,人生在世不应勉强求证什么,过去了的,就变成亲切的回忆。

他又想,也许我们是两股道上跑的车,就像徐志摩的那首诗《偶然》: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你不心惊讶,更无须欢喜,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你记得也好,最好你忘掉,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

如果说,游郁生性格上的畏缩和自悲感,是与生俱来的,这当然不是事实。其实他幼小的时候,与任何一个早慧的孩子一样,是乐天的和充满灵光的。可是,家庭的困窘和不断受挫,击打他脆弱的神经和自信心,使他逐渐变成一颗淡漠的心。

爱或许有时成为人生途中,照亮他的一道光,或者一根救命稻草,然而她也往往会被生活中的不幸,如一阵飓风般地刮跑,不剩一点影子。

也许你会说,不就是蔡晴晴和他拉开了空间的距离,层次的距离吗?这要是暂时的还好说,可在那个城乡差别,脑力劳动和体力劳动比较固化,缺乏竞争和自由流动的年代,个人的努力是很难打开一扇成功之门的。

这里心猿意马,胡乱瞎猜。小芸用肘碰他的身,望着昏暗的天空说:“郁生哥,你看天底下真有这么巧吗?会不会晴晴姐和李会也坐在河边,仰望天穹,数天边的星星?”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