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宫贝阙_分节阅读_第3节(1 / 2)

  “我这辈子啊,尽力了。”她说。

  能走到如今的位置,她已烧尽了一生的心力。

  以傅家庶女的身份进宫,一朝飞上枝头,凭借恩宠无双,顺利揽下皇后、皇太后的宝座,谁不叹一声命好?

  可谁家好命的姑娘出生便没了亲娘,记事起到十岁没见过父亲,家中姊妹众多,无一人怜她悯她,甚至还要克扣她那微薄的分例,三天两头捉弄她戏耍她让她当众出丑。

  傅蓉微能走到现在,不是时势造她,而是她磨牙吮血一步一步自己摘到手的。

  可惜,人事已尽,天命无常。

  傅蓉微一把抓住了叛军的刀,她的手那么稳,反倒是持刀的叛军畏缩了,不由自主地一颤,傅蓉微将刀尖毫不犹豫地送进自己的颈中,眼尾扫过来的弧度犹如在半空中旋开的锋利柳叶,是她对这个乱臣贼子最后的震慑。

  兖王也愣了一瞬。

  只那一瞬的功夫。

  傅蓉微用尽最后一口气,推开叛军仰面翻下了城墙。

  那情景在城下人的眼中拉长了无限远。

  姜煦顶着漫天的箭雨,纵马上前,将傅蓉微破败的身体接在怀里——“太后!”

  傅蓉微五脏六腑差点震碎了,她枕在他冰冷的轻裘上,抬手拽住他的衣领:“姜良夜……你把哀家的尸体放下,哀家要与馠都同葬。”浑身的血液通过颈上的伤口向外喷薄,她已经不剩多少力气了,手正止不住地下滑。

  她终于看清楚他的模样了。

  深邃的眉窝里映着北地霜雪的颜色,除了那股莫名的冷意,还有种天高地远杳渺。馠都的男子拈花弄粉养不出这韵味,那是在风中自由生长的意气和风华。

  他像是一簇被冰封住的火,明明看得见,却怎么摸不着。

  傅蓉微眼前逐渐模糊。

  姜煦用手指死死摁住她颈下三寸的位置,无济于事,只能拖延着,让她多说几句话。

  傅蓉微将早已准备好的懿旨塞进姜煦的怀里,道:“哀家留下懿旨……请姜少帅代呈给皇上……请皇上牢记弃都之耻,励精图治……他一日不回馠都,哀家一日不超生,宁可无谥,无陵,无庙……姜良夜,哀家命你辅政,匡扶社稷。你记得一定要回、回……回家!”

  凄厉地嚼碎了最后两个字。

  傅蓉微的血染了他满身。

  姜煦持枪如白虹贯日,破开了刀林箭雨,他终是抗旨将傅蓉微的身体带走了。

  他撤进山里,军马暂停在溪边休息,他把傅蓉微的身体抱下马,搁在上游的溪水里,冲洗干净血污,再用袖口擦了擦她惨白的脸,却不小心越抹越脏。

  他停下了动作,无声的盯着她瞧了半天。他不说,谁也不知他心里在想什么。

  副官上前:“少帅,此战已成定局,幸好迎到了皇上,国本尚在,一切皆可从长计议,徐徐图之。”

  现在只有皇太后的尸体是个麻烦事。

  一路逃杀,没有灵柩,没有仪仗,他们总不能用马驼她回去,好歹路上置办些行头,备薄棺一口将就着也好。

  姜煦终于开口了:“她不想离开馠都。”

  副官低头:“可一国太后,咱不能真把她扔在城下受那群畜生的糟践。”

  姜煦把傅蓉微从水里捞出来,放于马上,圈在身前,她的头无力地靠在姜煦的肩窝里,再也不会睁开眼睛了。

  姜煦道:“传军令,大军继续北上,不得耽搁,一切军务由你暂代处置。你回去之后向大帅禀明,容我迟些日子归……驾!”

  他扔下一句话,调转马头就跑。

  梁副官急追了几步,上赶着吃了一头一脸的灰,姜煦早已窜进了林深处,隐匿了行踪。

  *

  兖王强占了馠都,三天后自立为帝,改国号为胤。

  一场战乱令馠都城百废待兴,满目的荒败中,馠都城北的料峭之地悄无声息兴建了一座梅园,园中所栽皆是花中名品,甚至还起了一座花神庙,供奉了一位玉貌花容的梅仙子。

  大梁年仅六岁的皇帝,逃到居庸关,得到了姜大帅的庇护,定都城于华京,重用当年护他出城的一众老臣。

  皇帝于华京再行登基大典,改国号为北梁。以淮河为界,与故国旧地彻底决裂。

  皇帝年纪小,性子软,极好拿捏,政务上的话事人还是以一干老臣为主。

  唯有一事,无论六部的人如何争吵进谏,皇帝都咬死了不松口。

  ——殉城于馠都的皇帝生母,傅蓉微,性情刚烈,纯粹,可薨逝至今,无谥,无陵,无庙。

  老臣们想将缺的礼数和尊荣都补全,却始终不得皇上的首肯。

  皇帝宁冒天下之大不韪,顶一个不孝不仁的后世骂名,却时常跟在姜煦的身后,不厌其烦追问一句话:“你到底把朕的母后葬在哪了?”

  姜煦从不搭理他。

  直到十余年后,北梁的铁蹄再踏破了馠都的城门,三军主帅姜煦于猗兰宫饮鸩,死前手里折了一枝当季的腊梅。

  疏影暗香,伴君长诀。

  玉瘦香浓,檀深雪散。

  *

  今春的第一场雨淅沥沥地落了一整夜,傅蓉微再睁开眼睛,是被喉咙里的痒痛憋醒的。

  四肢百骸像在冰里浸了很久,轻轻尝试着动一动,便是难忍的僵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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