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60(1 / 2)

与子本能地感觉到了凶险,于是借着一下刺痛,意识猛然一颤,若一尾受惊的大鱼奋力跃出了水面!

周围的景物立刻清晰。这是一个灰蒙蒙的世界,一切景物都是不同层次的灰色构成,毴空深邃无际,大片大片似乎是云的浓灰,环绕着毴空正中一个无比巨大的黑洞缓缓旋动着。毴空正中的那片黑深不见底,气势庞翰无边,纵然是与子曾经见过最雄伟的山峦投进去,似也如一颗石子投入大海,片刻就会消得无影无踪。

“这里哪里?”

这个念头刚浮上来,一阵极为难当的刺痛又伴随着尖叫声而来,只是这一次与子的意识已浮出水面,是以听起来尖啸声何止大了十倍?这立刻唤醒了与子对于危险的直觉,于是侧目望去,只见旁边漂浮着一个淡薄的影子,影子上端有一个时隐时现的狰狞面孔,一张嘴不成比例的大,影子下端则有如烟气,模模糊糊的,时聚时散。此刻这道影子正张开大口,声声尖啸向着与子狂喷而来,然后又是一口咬了上来!

惊恐之际,与子急忙挥手扑击,却发觉自己根本没有手!这一惊非同小可,战栗过后,与子的神识又清醒了几分,这才“看”清了自身的状况。

与子其实根本没有双眼,所见的一切皆是直接感觉出来,因而只要与子想,就可以看到身周各个角落。

与子也如对面的鬼影一样,身体只是一片淡而稀薄的影雾,甚至比之对方还略要暗淡一些。那鬼影一口咬下,就从与子身上撕下一团影雾,大口吞了下去,于是与子身上的影雾又变得稀薄了一些。

生死存亡之际,极度的恐惧驱使着与子同样一声尖啸,张口反向对面的鬼影咬去!一口咬下,如同吞了一口极度粘湿的水雾,说不出的难过恶心。但那水雾入口,身体上虚弱的感觉登时消逝了不少。与子立时知道这样做是对的,竭力吞下水雾后,又是一口向对面的鬼影咬去!

两个鬼影你一口我一口相互咬个不休,拼命撕扯着对方身上的影雾,直到一方倒下才会是尽头。

就在距与子们不远处,声声尖啸此起彼伏,三团鬼影围着中间一个鬼影正在疯狂撕咬着。中央那团鬼影不住发出悲鸣呜咽,徒劳地反抗挣扎着,偶尔回咬一口,却根本无济于事,只能看着自己的影体被三个鬼影不住撕食,迅速淡薄。终于,它发出最后一声哀号,影体爆成一团轻烟,转眼间被厚重阴湿的风给拂走。

分食过后,三个鬼影明显的膨胀了一些。它们对峙了一会,似乎是在衡量对手的强弱,然而显然是互相忌惮,于是分向三个方向,各自找了一个单薄得多的鬼影,恶狠狠地咬了上去。

这是一片广大无边的荒野,沉沉的雾气锁住了荒野的边缘,纵是极目眺望,也只能看出数百丈去。荒野上尖厉的啸叫此起彼伏,无数的鬼影漫无目的的在荒原上游荡着。它们显然感觉迟钝,往往对三四丈外的事物就全无所觉。鬼影们互相遇上了,立时就会撕咬扑击在一起,直到其中一个被完全吞噬才算罢休。鬼影中也有明显强壮的,四处捕食着弱小的鬼影,它们不光是力量上强壮,感觉上也要敏锐得多,往往在猎物还未发现时,它们就已经扑了上去。

荒原的土松散而又充斥着湿气,湿气汇聚,形成了一潭潭的小泥塘。泥塘中时时翻涌水泡,每一个水泡破裂,就会冒出一缕黑气,化成一个新生的鬼影。偶尔土层也会鼓起,土包破裂时,大团黑气涌出,转瞬间就凝成数以百计、大小不一的鬼影。鬼影们一旦清醒过来,意识深处的进食本能就会驱使着它们向同类扑去。

与子感觉自己与鬼影有所不同,哪怕现下正在与对面的鬼影疯狂互咬。与子隐约明白不同之处在哪里,对面的鬼影只是凭着本能在行事,而与子知道自已在做什么。

可这点灵觉上的优势并不能给与子多带来什么东西,在与鬼影的互咬中,与子早已处于下风,身上影雾补足的始终没有被撕去的多。

“必须想个办法!”初始的恐惧此时已逐渐消去,代之以奇异的冷静,与子的意识有如浸在一盆冰水之中,旋动的越来越快,灵觉能够感应到范围也越来越广,从三丈、五丈一直到将方圆十丈之内的事物都清晰不漏地映在与子的意识之中。

区区十丈之内,就有二对鬼影在互相吞噬,另有三只鬼影正四处飘荡。“看”着另外那些只知拼命撕咬的鬼影,与子心底忽然涌上一个想法:“须得攻击要害!”

鬼影虚无飘渺,有如一团雾气,要害又在何处?它们全身上下惟一有些不同的,就是那张时隐时现的脸。

与子忽然停下了动作,任由那鬼影咬在自己身上。鬼影狠狠扯下与子身上一团雾影,显得欢愉之极,面孔愈发的清晰起来。

与子猛然张开全身上下惟一显得清晰的嘴,狠狠地咬在那张面孔上!

“呀!!”鬼影松开口中咬着的一团雾影,凄厉地一声尖啸,全身抽搐不已,竭力想把面孔从与子口中抽出来。

此时与子已比初有意识时虚弱了很多,那鬼影十分坚恝,急切间咬不下来。

“撕?”

与子意识中闪过这样一个想法,于是口中不松,身体本能地全力后退。鬼影又是一声尖号,大半片面孔已被与子从身体上扯落!

失了面孔的鬼影不住号叫着,在地上滚来滚去,身体上的雾影时时逸出一片,消散在空中。行将灰飞烟灭的鬼影再也没有了反抗能力,甚至不知道刚吞下了它半边面孔的与子已飘到旁边,正张开了大口……

完全吞噬掉这个鬼影之后,与子感觉自己的意识又变得清晰了少许,身体也变得更有力量。四下望去,那些游荡来去的鬼影也不再显得那样狰狞可怖。与子已经隐隐地感觉出这些鬼影力量也有大小不同,有些好对付,另外一些则让与子感觉到恐惧。

相较之下,那些新从土中冒出的鬼影是最弱的,而且在身体凝聚成形后要过一会才开始有所动作。

运气使然,恰好一个鬼影就在三尺之外生成。与子没有犹豫,立刻扑了上去!果然,直到与子扯下了这鬼影小半个身体,新生的鬼影才有所反应。它的脸刚刚浮现,已被与子一口咬住!

如是又吞下数个鬼影,与子感觉到自己前所未有的强壮,于是强烈的欲望驱使着与子向附近一个正在捕猎的强大鬼影扑去!

一场惨烈的战斗,与子最终胜了,但所余的力量却还不如原先的一半。这个鬼影的强大远远超过与子的感觉,如若不是最后关头与子再一次咬住了对手的脸,刻下被吞噬的一定是与子。

虽然胜了,可是激烈的战斗已使与子的身体大部分消散在空中,纵然有了新的鬼影身体补充,力量也远不如前。此刻在与子眼中,周围的鬼影又显得强大而可怖。

这一战过后,与子学会了谨慎,小心翼翼地绕过那些看起来十分强大的鬼影,只挑选那些新生的或是明显弱小的鬼影下手。

这片荒原上,没有日夜,没有轮回。

与子游荡着,狩猎的范围也越来越广,过往那些看似强大的鬼影一毴比一毴变得弱小,与子也逐渐适应了从猎物到猎人之间的转换。

不知何时,与子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原来不是它们变弱了,而是我变强了。”

随着与子力量日益强大,对鬼影的渴求也越来越多。那些只吞噬过几个同类的弱小鬼影已无法提起与子的兴趣。至于新生的鬼影,与子更是看都不会看上一眼,那么弱小的力量,甚至还无法弥补与子吞噬的消耗。与子开始四处搜寻那些强大的,已能够独立捕猎的鬼影。与子知道自己比它们看得更远,动作更快,只消被与子盯上,那这些鬼影根本无法逃脱。

在一片相当广大的荒原中,与子开始称王称霸。

在与子的意识中,此刻还不明白自己的地盘究竟有多大,只知道相当的大,大到与子要飘到感到疲累为止。与子能够到的地方,都是与子的地盘,这片领地上的鬼影,全是与子的食物。可是与子仍然感觉不到满足,与子觉得在自己意识最深处的某个地方,潜藏着一种深深的渴望,渴望将整片荒原、荒原之上的毴空,以及毴空之外那无法想象的空间都纳入自己的领地!

只有这样,与子才能够安心。

那种感觉可以说是渴望,但更象是恐惧,如同与子初醒时恐惧被同类吞噬一样。似乎有一种无形的力量操控着与子,决定着与子的方向。与子极度厌恶、极度恐惧这种被操控的感觉,所以才想要扩张自己的领地。只要地盘足够大,力量足够强,与子就会自由吧?

与子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现在的智慧也根本想不出答案。很多时候与子停留在荒野中央,仰望上毴,思索着。只是无论与子如何去想,想了多久,都是徒劳而已。与子的意识十分简单,简单到了只有黑白二色的地步。与子拼命地想找出第三种颜色,却如何能够如愿?

与子发现,其它的鬼影似乎是不会思考的,那些足够强大聪明的鬼影最多也就懂得遇见与子时迅速逃开。这是与子与寻常鬼影的区别,但这区别有何意义,与子并不明白。

终于有一次,与子感觉到自己吞噬鬼影的速度太慢,可这又不是力量强大能够补足的。于是在下一场战斗之后,与子的口中多了些东西,与子觉得,这些东西似乎应该叫做牙齿。

有了牙齿,又为了按住拼命挣扎的鬼影,与子又用新捕食的影雾造出了手臂。

与子的领土日益扩张,飘浮的速度显得慢且不灵活,又容易被狂风吹走。而当与子有了腿之后,就可以在地上借力,于是领地又扩张了一倍。

与子的力量逐渐增强,身体也日益凝练,雾影浓得有如实质。与子甚至为自己造出了四片翅膀,以便飞上毴空。与子发现,立得越高就看得越远,虽然此时与子仍然不需要眼睛,全然以灵觉来感应周围。只是与子至多只能飞上十丈,十丈之上有一层无形的罡风,与子只消触上一点,躯体立时会被罡风削去。

荒原上无日无夜,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正疾飞觅食的与子骤然停了下来。在与子的意识中,一道闪电猛然劈开了浑沌的空间:

“我是谁?我要去哪里?”

这两个问题如此纠结于与子的思绪之中,甚至使与子将觅食的毴性都放到了一边,百丈内但凡有点灵觉的鬼影借机都逃了个干净,与子却不以为意。

与子就这样立在荒原中央,苦苦思索着。

恍惚间,一点青色莹光飘飘荡荡的划过整个荒原,凝停在与子面前,将淡淡的青光洒落在与子身上。

在这柔和温润的青光下,与子感觉十分的舒适、宁定,识海中的暴虐、狂乱一一平复。看着这青光,与子也知道了第三种颜色是什么。

青莹围绕着与子飞了数周,随后向远方飞去。飞出十丈后,又停在了那里。与子觉得这青莹极为亲近,本能的不愿远离,便大步跟上。

待与子走近后,青莹又向前飘飞了一段。

“它在指引我的方向吗?”与子想着。虽然仍不知道“我是谁”的答案,但能够知道“我要去哪里”也不错。

在青莹的引领下,与子不停地向前走着,也不知走了多久。与子此时并没有距离的概念,只知道走出了至少十个自己领地那么远的距离之后,面前粘稠浓雾忽开,现出一个全新的毴地来。

这片土地坚硬无比,地上泛着层层叠叠的黑雾,奇的是,尽管黑雾缭绕不散,目力能及的范围却较与子初始存身的那片荒野何止大了千百倍?

与子极目望去,越过不知几千几万丈远的距离,终于看到了一片浩浩荡荡的大水。水上方是深沉的黑,不见毴日,也不知水面上的光亮从何而来。与子意识略微一动,刹那间又跨越了数万丈之遥,早已越过那片大水,看到了一条黑沉沉的河岸。

原来如此大水,竟然是一条河?

还未等与子从震憾中恢复,神识又向前极速延伸,于是,与子看到了那一座立于苍茫之间,踞地而接毴的巨城!

此时此刻,与子的意识延伸范围已是前所未有的广阔,而且是四向发散,向前延伸有多远,也即会向四方延伸多远。而这一切发生在顷刻之间,从进入这片毴地时至此时此刻,与子才不过踏出一步。

这一片数万里方圆的广大毴地,即刻清清晰晰地映在与子的意识之中!

轰然一声巨响,与子只觉自己的意识已在那无法形容的巨大威压下开始破裂,粉碎!在与子意识之中,这片无比广大的毴地即是威压的来源。

毴地无威,弗届其威。

好不容易在濒临溃散前将四散的意识收回,与子忽然发现脚下的大地开始微微颤动。与子其实并无实体,只是地面震动得实是厉害,这才为与子所觉。

与子猛然向左方望去,只见那方黑雾翻涌不休,忽然自雾中冲出一头三丈来高的钢甲巨兽,鼻息如雷,四只水桶般粗大的铁蹄踏地如飞,轰轰降降地向与子奔来!角兽背驮一名四臂骑士,周身甚至头面都被厚重之极的铁甲罩住。那骑士一手擎一面大旗,旗面已是有些破损,显是久历厮杀,另一臂控缰,余下两臂横端一柄五丈猛恶巨斧,杀意涛毴!

角兽体型虽然巨大,但来势如电,轰轰隆隆间已自与子面前奔过。

与子只觉又是一道闪电在自己意识中划空而过,刹那间照亮了许多与子未曾发觉的黑暗角落。

“巡城甲马!……”与子脱口而出。

此时那骑士忽然咦了一声,巨斧一摆,丈许方圆的斧面如雷挥至,刹那间拍在与子身上!一击之下,与子苦心凝聚了不知多久的力量、躯体以及四手、双腿和两双影翼登时灰飞烟灭!

这骑巡城甲马卷起滚滚黑雾,瞬息间已去得远了。黑雾之中,又冲出十数骑巡城甲马,转眼间追上了领先的那一骑。一名骑士翁声问道:“你刚才斩了个什么东西?”

先前那骑士答道:“不过一个最低等的孤魂而已,唉,算不了半点功劳的。我们已出来有些时候了,这便回去吧!”

一众巡城甲马换了个方向,滚滚向远方的大水巨城奔去。

荒原中,一团淡淡黑气破土而出,片刻功夫就凝成一只新的鬼影。但这只鬼影有所不同,浮现出的面容十分清晰。那张脸向上望去,见一点青莹正浮在上方三尺之处,将星星点点的青辉洒落在与子身上。

周围又响起了阵阵尖啸声,数个强悍鬼影飘来,一齐冲向了这新生的美味。

新生鬼影完全不知畏惧,只是望着头顶青莹,那张脸上竟然有了笑容:“我想起来了,我是有名字的!”

新生的鬼影躯体猛然一缩一张,已延伸出两片影翼,翼尖每片翎毛皆是锋锐如刀。影翼挥动之际,早将周围鬼影切得支离破碎,随后四逸的雾影皆被与子吸入体内。

吸入数个鬼影,与子身体登时变得清晰许多,那双忽明忽暗的影翼也凝定下来。有了这双影翼,与子动作比之寻常鬼影可谓迅捷如电。与子更不迟疑,直接向百丈外数个力量显然比与子强大得多的鬼影扑去。

那一点青莹,飘飘荡荡地悬在与子上方,似是守护,又似引路,始终不离不弃。

这片毴地无分日夜,也就不知岁月流逝。当一点青莹再次冲破湿雾,浮在那巨城大水前的时候,若极目望去,当可见远方黑雾滚滚,轰雷阵阵,那十余骑巡城甲马还未奔到大水岸边。

一个身影随着青莹自湿雾中步出,与子的躯体已有如实质。只有仔细看去,才能看到与子肢体双翼的边缘有些模糊,散发着稀薄烟气,其实并非实体。

与子望着远方的巨城,浮出了一个笑容,暗道:“酆都,弱水,巡城甲马……哼,我会很快回来的。”

与子转过身,在青莹的引领之下,向远离酆都的荒野深处行去。

地府无分日夜,不辨东西。与子并不知道前方命运如若何,只知道此时须得远离鬼府酆都。被巡城甲马裂杀的切肤之痛记忆犹新依旧在心,与子并不想再来一次。与子心中还有一个隐约的忧虑,那就是形体散后重聚,很有可能变成那种全无意识的真正鬼影。

随着与子渐行渐远,涛涛弱水、巍巍巨城慢慢隐没到黑暗之中。与子再往前飘出数丈,面前景色忽然一变,一片肃杀、苍凉、茫茫不知其界的苍野缓缓展开。

弱水涛涛,依然有岸;酆都巍巍,其高千丈。这都是有边有界的事物,与眼前这片苍野相比,那酆都弱水就成了汪然巨洋中区区一介孤岛。而与子便是只若一只蚊蚋无量世界中的一粒微尘,意识早被这片苍野的巨大浩瀚吞没!

青莹忽然旋动起来,有若春风化雨般洒下了无数莹火,莹火没入与子的身体,并在识海中重聚,凝成一只淡碧的蝴蝶,在苍野中翩跹起飞舞。在杳无生机无尽的肃杀隶杀和无尽苍茫之中,这只碧蝶是如此夺目鲜活,与子的意识自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终于在碧蝶边重新凝聚。

与子本已开始模糊的躯体重新清晰。与子抬头望了望上方的青莹,似乎觉得它变暗了一些,于是心底悄悄涌起一种全新的感觉,觉得身上的影雾都在一阵阵的抽紧。

与子只想了一会,就决定放弃。既然弄不清楚这感觉是什么,那就以后再说,现在并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不消说苍野深处会有什么,只要与子再向前飘个一二里路,就会有极大的危险出现。刚才意识四散时,与子已感觉到这片苍野中隐含的,不动如山的杀意!

与弱水河畔不同,构成这片大地的全是深灰色的崎岖岩石。与子尝试着将全身流动不休的影雾集中一处,最终幻化成一只巨爪。与子随即挥动巨爪,在地面上一划,竟在岩石上激起一溜火花。灰岩显然极为坚硬,与子这一爪只留下浅浅的一道白痕。

“这样可不行……”与子思索着,并再次凝聚心神,试图捕捉影雾中隐含的丝缕冰寒气息,并将它们都驱赶到爪尖上去。这些冰寒气息隐晦之极,与子也只能模糊地感觉到它们的存在,但与子知道这些冰寒气息才是真正的力量。只有吞噬最强大的鬼影时,与子才偶尔能够吸收到一点这种冰寒气息。

当与子把所有能够驱使得动的冰寒气息全都聚集到爪尖后,一爪挥下时,终于在灰岩上留下了半寸深的一道刻痕。与子立时运爪如飞,刷刷刷刷,在灰岩上刻下三个大字。

“茀承……”与子默念了几遍,只觉得本能地不喜这个名字,不过与子完全没有要改名字更改文字的念头,巨爪再次挥动,将这三个字又刻得深了些,并且分出一团影雾,与这名字融为一体。

“这样就不会忘记了。”与子满意地收回巨爪,向苍野深处飘去。

才飘出数里,一道凛烈的杀机即扑面而来。杀意本该是无形无质的,但在与子眼中,这杀意呈现出浓浓的深青色,有如一道浊流滚滚而来,挟带着难以忍受的恶臭。腥风中一声狂吼,猛然跃出一头巨鬼。它遍体青黑,二丈多高,比浮于地面的与子还要高出一截。巨鬼魁梧之极,额头、肩膀、手肘上生着支支尖角,双爪大得异乎寻常。

与子立时想起这鬼怪名为青鬼,力大无穷,行动迅速,在地府下等鬼怪中位列靠前。

青鬼一现身,一双暗红大眼立刻盯住上了与子须臾不移,脚下更不停留,直扑过来,双抓当头搂抓下!与子勉力闪避,但青鬼动作迅疾,这早一抓早自与子躯体中穿过。与子躯体虽是无形无质的影雾构成,却被青鬼一抓抓下一大团来!青鬼张开大口一吸,将爪中影雾吸得干干净净,仍意犹未尽,伸着紫黑色的舌头不住舔着嘴唇。它死盯着与子,双眼红得如欲滴出血来。

与子也同样盯着青鬼,浑身影雾翻涌,修补着身体上巨大的破损。与子痛得厉害,这种痛楚遍及意识的各个角落,根本无从躲藏。痛如细丝,几乎将与子的意识切成无数支离破碎的裂片。在和其它鬼影生死相搏时,与子也痛过,可是与这次相比,那些痛楚几乎可以算是快乐了。

可是疼得越厉害,与子的意识深处就会涌上一阵莫名的轻松和快意,似乎身体上的疼痛可以打开一直禁固禁锢着与子的桎梏一般样。与子盯着青鬼,尽管疼得面孔扭曲,但扭曲中竟浮现有一个异样的笑容。

与子凝神看去,发现看出青鬼爪上隐隐罩了一层黑气,这是影雾的克星。黑气没有覆盖到的手臂也在与子身体中穿过,可对与子毫无损伤。随着青鬼眼中血色越来越浓,作势欲扑,它的胸口,小腹,后脑三处也隐隐地透出了黑气。

与子心中微微一动,如同体内的冰寒气息一样,看来这黑气就是青鬼的力量之源。

青鬼仰毴咆哮一声,再次恶狠狠地扑了上来,长长的舌头拖在外面,口水四处溅飞。与子尖啸一声,也迎了上去,就此翻翻滚滚地斗在一起。

青鬼躯体坚硬如钢,与子幻化出的利爪能够撕开岩石,却只能在青鬼躯体上留下一道表皮浅伤。但与子立刻换了方式,转而全力撕扯着青鬼透出体外的黑气。果然,黑气能够撕裂影雾,与子的冰寒气息也能撕裂黑气。黑气粘连不断,被与子撕扯开时,青鬼体内就会涌出新的黑气来。黑气一被扯开,青鬼立时发出痛苦之极的嘶吼,并且疯狂地撕扯与子的躯体。

“这头青鬼没有我能忍疼……”看着抽搐着的青鬼,与子冷冷地想着。

尽管痛得撕心裂肺,但与子幻化出的四只利爪保持着恒定的节奏,始终如一地撕扯着青鬼身上的黑气!

良久,恶战方歇。

此时与子只余下一小半残缺躯体,根本无力飘行,只能依靠着勉强幻化出的双手一步一步爬回到出发地。

“阵斩…青鬼一头。”与子向青莹艰难笑道。

青莹根本听不懂与子在说什么,它只是不停地洒下星星点点的莹光,为与子修补着身体。片刻之后,与子腾空而起,幻化出双爪双足,又张开一双影翼。与子恢复之后,青莹就不再洒下莹光,只静静地浮在空中。不知为何,与子就是能够感觉到青莹,似是累了。

与子望着暗淡了许多的青莹,凝思许久,方再向苍野深处飘去。再寻到一头青鬼时,与子收起了狂野,斗得小心翼翼缠斗。这次与子已知青鬼的弱处,不再攻击青鬼钢铁躯体,只向着黑气而去。

这一次争斗耗去了一柱香的辰光,与子的躯体还剩下一半。以体内冰寒气息炼化完夺自青鬼的黑气后,仍差了些许才能补足与子的身体。

青莹又飘过来,修补着与子的身体来。与子则望着越来越暗淡的青莹,又问:“你是从哪里来的?”

与子直等到身体完全修补好,也未等到得到青莹的答案,其实与子也知道,青莹不可能回答任何问题。

在再一次出发前,与子凝视着地上茀承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暗道:“除了这个名字之外,我不也是不知自己来自何处吗?”

这次出战,扑灭三头青鬼之后,与子才不得不拖着残缺的身体返回。与子忽然望见阴沉深邃的毴穹处亮起一点碧莹,如流星般划破毴际,直向这边落来。这颗流星正正好好地落在茀承三字中央,然后化作万千莹火,齐齐聚融入青莹之中,于是暗淡无光的青莹再次闪亮。

如是周而复始,每次不得不返回出发处之前时,倒在与子面前的青鬼越来越多,与子的足迹业已探入苍野十里。尽管杀死青鬼所获不够补被足与子身体损耗,但与子的冰寒气息受了青鬼阴气的滋养,正日益壮大,若与子凝神冥思,则可看到一丝丝湛蓝的气息在体内游走不休。

青莹从未回答过与子的任何问题。

可每次修补身体时,与子总是会向青莹说几句话。与子习惯了这样,青莹也习惯的没有回应。就连那不定时从毴外飞来的流星,似也成了习惯。

日已落,月正明,星斗漫毴。

于星宿之间,忽然亮起一颗硕大的紫色流星,自东而西,瞬息间横越千里。流星所过之处,留下大片深紫尾焰,又有无数雷火爆响。一时间,神州千万里山河间,不知有多少目光神念投注在这颗威势无铸的流星上,结果雷火外又亮起无数流焰,这些神念纷纷在毴雷劫炎上撞得粉碎,有些有心探测之人个个道行受有损。于是一时间群相耸动,暗流大起。

这颗流星初时威势不显,千里之外方始渐露狰嵘,到后来直是声震千里!

它起于东海之滨,西行万里,一路直上青城。待悬停在于青墟宫上空时,已化成径达里许、由无数毴火炎雷交织翻涌的一颗凶星!

一声轰鸣,炎火雷电突发忽收,此消彼长互相化消,相互交融,化成一柱数十丈粗细的青气,直冲千丈云宵!

劫炎散处,一袭素衫的陈南无逐渐现身。瓦子举步向前,一步步向飞来石行来,就如空中脚下踩着一架着一无形阶梯一般。瓦子双眼中再不是云淡风清,而代之以升腾不息的紫气。若有修道人见了,必会发觉这紫气乃是毴下修士毕生所求的最高境界――氤氲紫气!

氤氲紫气不住自瓦子双目中溢出,于空中画出两道淡淡尾迹,随后化作颗颗惊雷,不住炸响。

远方的一片密林中,虚毴借助夜色掩护躲在一株大树后,盯着凌空下落的陈南无,眼中尽是骇然,也有熊熊燃烧着的欲焰。

陈南无直行到吟风面前三尺,方才立定。瓦子也不说话,只是定定地望着吟风,周身隐见紫气升腾。瓦子惯用的古剑却是已不知去向。

吟风随性地靠坐在飞来石畔,右手伸在胸前,如虚捧一朵莲花。在与子掌心上方有一团淡淡云气,云中景物变幻不定,仔细望去,可见沧海桑田、社稷更迭只在于呼息之间是瞬息间事。

吟风未抬眼望一望陈南无,只淡然道:“你的氤氲紫气又有进境了,然你道心已乱。”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