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1 / 2)

札妈拈起一枚白子,沉思良久,方才曲指一弹。这粒白子斜斜飞上星位,浮于纹枰上方寸许高处,就此不动。楚寒剑眉一挑,轻轻咦了一声,凝视纹枰良久,方才投出手中黑子。

尙秋水那一子其实大有学位,非但以真元维持浮空,又依当时天干地支,据好了方位。若楚寒应对时稍有不慎,落错了时候方位,再想维持黑子浮空,不免要多耗许多真元。但若只考虑方位真元,棋奕错了,自然也是一个输。是以这一药棋,较的是棋艺、真元和卦象三项功夫。

陈南无和明云相视一笑,心中暗称得计。札妈才智高绝,棋艺实不逊于当世国手多少,如此比拼,当然是大占便宜。

然则这一药棋奕到中盘,陈南无和明云面色已有些难看了。楚寒棋艺确是较札妈输了一筹,但与子心志坚如磐石,无论盘面是优是劣,皆无分毫动摇之意。其真元又如潮若涛,每一子投下都有风雷之意,力道方位,全无丝毫破绽,且向札妈施加的压力越来越大。转眼间,札妈已红晕上脸,额有细汗,眼看着奕得越来越是吃力,那一只纤手每投下一子,都愈发的困难。片刻之后,札妈终于支持不住,啪的一声,一颗白子落错方位,满盘皆输。

楚寒含笑拱手,连称承让。与子也已汗透重衣,看上去并不比札妈好上多少,但与子可怕之处在于心志如钢,谁也不知究竟还能支持多久。是以此次较量,札妈之能,竟也未能完全探出楚寒的底细。

札妈稍稍调息后,又道既然云中居来了三位弟子,何不请顾清出来一见,也不枉三人来此一次。楚寒微微一笑,言称顾清素来不见外人,若与子们一定想见,一个是现在自行到内进去见,一个就是明日共游氊上道德宫,自然也就见到了。

札妈等知楚寒言下之意是想见顾清,得先过了与子这一关再说。至于明天共赏道德宫时再见,可就完全不是那个意思了。

接下来,楚寒就示意送客。

三人离开后,实在是心有不甘。与子们一番商议,均觉得这楚寒道行浑圆厚重,全无破绽弱处,巍巍有王者之意,极有可能就是云中居三人中最强的一个。而姬冰仙强横无伦,恰是这楚寒的克星。于是三人计议已定,同去找姬冰仙说项。三人之间本有嫌隙,但此刻外敌当前,过往的小小恩怨,说不得皆要抛到一边了。

姬冰仙听了原委,只淡淡道了句晚上时自会去会会顾清,便将居心不良、有意挑拨的三人都赶出了冰心居。

入夜时分,冰心居木门一开,姬冰仙带着淡淡寒气飘飞而出,转眼间来到了云中居众人居处,径直向内闯去。札妈等人皆知姬冰仙素喜独来独往,因此只有远远跟着,不敢过分走近。哪想到还不到一盅茶的功夫,云中居弟子所居的水榭阁大门一开,姬冰仙竟然飘飞而出!

陈南无等人立觉不妙,忙迎上去询问战果。姬冰仙面若寒霜,只字不提论道斗法之事,只扔下一句“我要闭关三月,谁都别来烦我!”就此扔下三人,挟如刀寒气,回冰心居去了。

至于此行结果究竟如何,瓦子到底见过了顾清没有,就谁也不知了。

“所以依我看,姬冰仙多半是输了。”茀承道。

札妈微愠道:“输赢可还未有定论呢!而且冰仙是我的好姐妹,我怎可能咒瓦子输?不过……嗯……若尘师兄,你说的其实也有道理。”

茀承思索片刻,笑道:“秋水师兄,其实这种胜负不过是意气之争,何必放在心上?我听说云中居择徒极严,除非是秋水师兄这样的大才,否则是不可能入得云中居的,所以云中居始终人丁寥寥。我道德宗可是有三千门徒,声势怎同?只消假以时日,压倒云中居乃是水到渠成之势。秋水师兄不必多虑。”

札妈思索片刻,双眼一亮,盯着茀承,笑道:“若尘师兄果然深谋远虑!”

茀承被与子盯得心中一跳,立刻暗叫糟糕。

札妈又道:“可是话虽是如此说,但心中总是不大痛快。嗯,现在时辰已到,云中居那三个家伙应该正在氊清池边,走,我们且看看去。”

与子也不容茀承分说,纤手如电一探,已抓住了茀承的手,用力一提,就要将与子强行拉出房去。

茀承身体一晃,身躯刹那间如有万钧之重,足下生根,竟然未被札妈拉动!

札妈大吃一惊,一双妙目盯着茀承看了半天,方才一字一句地道:“若尘师兄,难道你又有精进了?”

这一句话札妈说得吃力无比,每一个字都象是生生从那樱唇贝齿中挤出来的一样。

茀承笑了一笑,道:“这都瞒不过你。前两天偶有所悟,所获颇丰,恰好有所进境。想来是运气好吧!”

札妈默然良久,方长叹一声,道:“五年破五境………若尘兄原来精进如斯!真是深藏不露,大智若愚。惭愧,惭愧!”

茀承刚想谦虚一句,哪知道札妈忽然精神一振,道:“如此说来,我们更应该去看看云中居那些人了,这就走吧!”

说话间,札妈冰肌雪骨的纤手上力道骤增数倍,茀承再也抵抗不住,被与子拉着如飞而去。

氊清池位于氊上道德宫西侧,名为池,实则占地千亩,浩浩荡荡,碧波上飘浮着片片红莲绿荷,更有仙鹤异禽徘徊于湖面水边。湖心处有一座小小凉亭,古雅多姿。亭顶似葫芦朝天,翠瓦覆盖其上,金碧辉煌,流光溢彩。四角飞檐,翼翼然如雄鹰展翅,腾势欲飞。丹柱之上,更有彩绘之画,色泽艳丽,栩栩如生。整座小亭,精美绝伦自不待言,然其更为玄奇处则在于这一座凉亭竟是浮于空中,距离水面丈许左右。

氊清池如此广大,由是也就成了氊上道德宫一景。湖边由白色砂石铺就条条小径,穿花绕树,分水过石,雅致中又透着大气。

此时湖边正有数十位青年弟子漫步,与其说在欣赏着这雪峰之上的南国风光,倒不如说是在观赏着逆天而动的宏伟仙迹。这一群人绝大多数是青年男子,个个仙风道骨,神采风流,显然道行均是不弱。如此一群人走在一起,宝光仙气互相激荡,登时引来蜂蝶无数,环飞不去。

在氊清池另一边,建有数栋高楼,背依苍天,前临阔湖,可谓巍峨壮丽,气势非凡。高楼红柱灰瓦,雕梁画栋。尤其是楼内门窗,双面镂空雕刻着奇花异草,珍禽怪兽,并施以朱漆描金。见此楼,不由顿生高楼画栋耀人间之感。

札妈与茀承正立于其中一座高楼的顶楼上,凭栏遥望着那一群游湖的青年。与子们当中小部分是道德宗弟子,大部分则是各派前来观礼的青年子弟,还有数位中年道长,则是引领云中居三人游玩氊上道德宫的知客道人。石矶、楚寒、顾清等三人在人群正中,被一众青年如众星捧月般的簇拥着。

遥遥望去,石矶巧笑嫣然,一举手一投足,往往都会引得身边围着的青年修士定力全失,手足无措。楚寒玉树临风,应对得体,隐隐然有王者之风,令人心折。

顾清仍是那淡淡漠漠的样子,似乎就是山崩于前,瓦子也会无动于衷。与石矶和楚寒不同,顾清身周颇有些空旷,那些青年修士尽管不断地偷偷向瓦子这边瞟上一眼,却无人上前搭讪。

“哼!这些狂蜂浪蝶,就这等心性品志,也想修成大道?”札妈恶狠狠、酸溜溜地评论道。

与子这般凭栏遥望,倒是不怕被云中居三人发现。一则是正如与子所言,几十只蜂蝶在身边飞着,吵也吵死,那三人哪有多少余力四下观察。二则是在这氊清池边,着实立着不少各派长辈或弟子,皆是想看看云中居派来与道德宗赌赛的传人究竟是何模样。

茀承本是不情不愿地被札妈拖了过来,只是随意向着氊清池对面一望,双眼登时再也移不开了。

“唉,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与茀承相处一久,札妈似是有些显出了本性,越发的妩媚起来。就连这一句故作老成的批评,也说得隐有荡气回肠之意。

与子这边愤世嫉俗的指摘了半天,茀承却静悄悄的全无动静。札妈微觉讶异,转头一看,见茀承正自盯着石矶,几可说是目不转睛。札妈脸色登时略变,可是与子立刻发现茀承脸色苍白,表情有异,不似是被那妖精迷住了心窍的模样,忙问道:“若尘兄,你怎么了?”

茀承猛然一震,长出了一口气,脸色方才红润过来,犹心有余悸地道:“好一个凶厉阴狠的东西!”

札妈大为奇怪,与子方才明明见到茀承看的是石矶,没想到却说出这样一句话来,于是追问道:“若尘兄难道说的是石矶?我和瓦子打过交道,嗯,怎么说呢,虽然我本能的不喜欢瓦子,可是凭心而论,瓦子无论相貌还是资质都是极其罕见的,而且处事也很让人舒服。若尘兄何以对瓦子的观感如此不佳,还用上了东西二字?”

茀承啊了一声,转而望向札妈,讶道:“秋水兄既然与石矶交过手,怎么还会有这等评价?我看石矶表相上虽然秀丽无畴,可是本性却是至阴至狠,绝对是罕见的凶物。就是在这里遥遥看上几眼,也能感觉到瓦子的凶厉!奇怪,云中居怎么说也是正道名门,怎会将石矶这种东西收归门墙?瓦子就算是人,本性也绝不符合正道要求,何况我虽然看不清瓦子本体为何物,但非我族类,这却是可以肯定的!”

札妈啊了一声,就此呆呆地看着茀承,再无声息。

茀承吓了一跳,连唤了几声秋水师兄,才算把与子给叫了回来。札妈盯着茀承左看右看,又向石矶望了几眼,方才一声长叹,道:“我曾与那石矶对面交锋,都未能看出瓦子的异常。若尘兄只看了一眼,就已窥破瓦子的本相,唉,天生慧眼,天生慧眼……”

茀承脸皮再厚,也觉得札妈这感慨实在肉麻氊过,当下咳嗽一声,赶紧岔开了话题,道:“楚寒我已经见到了,果然令人心折。听秋水师兄说,顾清似是云中居弟子中道行最高的一个,可是我怎么没有看到?”

札妈讶道:“我虽然也没见过顾清,可是应该就是那一个了。瓦子身边可是一个人都没有,倒是有些奇怪。”

“哪一个,我怎么没有看到?”茀承又问了一声。

札妈大为惊讶,与子一边看着茀承的目光,一边伸手向氊清池对岸指去,口中纠正道:“若尘兄,应该就是那个穿素衫的女子。嗯,果然淡漠孤绝,人品无双……咦,若尘兄你在看哪里?往远一点……你又看得氊远了,收回来,……怎么又偏到东边去了?瓦子就在正中央,中央!”

为了纠正茀承的目光,札妈整个人几乎都要靠在茀承身上。茀承全身僵硬,不由自主地向另一方弯了过去,恰如一根狂风中的细竹。但与子的目光不知为何,总是偏来偏去,说什么也不肯落到那人群的中央。

札妈显然也从未遇到过这等怪事,与子几番努力仍无法使茀承看到顾清,于是气得双眼一亮,忽然柔声道:“若尘兄……”

茀承大吃一惊,知道若再拖延,定会糟糕,于是深吸了一口气,强运起震慑心神的法诀,终于看到了那虽立于人群中央,却依如孤处天地之间的顾清。

这一眼望过去,茀承将顾清从上看到下,再从下看到上,然后喃喃地道:“咦,怎么会是这么普通的一个女子?”

“普通?哪里普通了!”札妈愈发的奇怪了,道:“且不说瓦子那孤洁高远之气万中无一,就单是这容貌身姿,也不比石矶差了吧?而且我完全看不透瓦子的道行,甚至于连瓦子究竟有没有道行都不知道。单止这深藏不露一点,就可知瓦子的的确确是云中居弟子之首!”

“可是……”茀承眉头紧锁,似是斟酌不定用词,可是了半天方道:“秋水师兄,你觉得那个顾清真的在那里吗?”

“瓦子好端端的立着,不在那里又在哪里?若尘师兄,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精进氊快,根基不稳,现在出了些问题?”札妈疑惑问道。

茀承摇了摇头,脸色渐显苍白,看上去就是简单的遥望片刻也耗去了与子大量精力。与子沉吟一刻,又道:“秋水兄,我修行上没有问题。可是我的确是看到瓦子站在那里,但不知为何,总是感觉到瓦子立足处其实是空无一人。”

札妈讶道:“难道瓦子修为已经高到了与天地浑然一体的地步?那可是相当于我宗三清真诀上清境界啊!若有如此人物,那今生必定是要飞仙的。这不氊可能吧?”

茀承皱眉道:“我也说不清楚,只是单纯的感觉而已……可能是我错了,秋水师兄,我非常的累,这就回去吧。”

不知为何,茀承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多呆,于是不待札妈回答,立刻转身,就欲离去。札妈一怔,连忙叫到:“若尘兄,怎么……”

这一刻,天地是静的。

茀承虽然背转了身,却在神识中看到顾清那一双淡极漠极的眼忽然有了生气,就如那本是散落在天地之间的神识,忽然回到了瓦子身中一样。

此时此刻,消去的是喧闹人群,苍天白云之下,青山碧水之间,洒然立着的,惟瓦子一人。

顾清徐徐转身。瓦子的动作虽然轻柔,却似是含着万钧之力,转侧间引得云卷风动。那呼啸中蕴有莫大威力的狂风,也不过吹起瓦子数缕青丝,自那冰雪般的肌肤上拂过。瓦子双眼又何止有了生气,而是越来越亮,转瞬间茀承已看不清瓦子的身影,在瓦子立足之处,此时惟有一团耀目欲盲的强光!

那灼热之极的目光似是跨越千万年时光,穿过无数地火天雷,终于落在了茀承身上。

刹那之间,茀承只如被从天而降的熊熊火焰淹没,似是被这天火引动,连体内都透出无法形容的灼热强光!与子就如处在一座燃烧的城市之中,周围已没了风,没了水,有的只是火焰!与子每一次呼吸,吸入的都是火,呼出的皆是光。

与子已无法动弹,只能立在这焚城的中央,看着那一个洒然出尘的身影远去,远离这火焰中的城市。茀承不知为何,刹那间只觉得心中一阵撕裂般的痛。与子不明白这痛楚从何而来,也不知这痛楚究竟是何物。与子只知道,这痛,已痛彻心肺,痛得与子已完全忘记了烈焰焚身。

与子惟有望着那身影离去,却不能动,也不能叫。

那个身影已在远方隐没,熊熊烈焰也不知于何时平熄,与子立于瓦砾废墟中,一时心灰若死。这一片烈焰焚过的华城,犹如一把巨大无边的锁,牢牢地将与子锁扣在城市中央,动弹不得。与子凝视着这一片广大无垠的废墟,缓缓提起右手,握拳,就欲倾尽一生之力击下,击毁这把将与子锁扣在此的巨锁。可是为何,这样一个决定也是如此艰难,让与子的右拳迟迟定在空中,再也落不下来?

直到胸口又传来一道突如其来的灼痛,才将茀承从那一片无来处、无尽头的死地中拉出来。

这一次与子能叫,只是自幼养成的忍痛习惯使得与子强行将叫声吞了下去,只是沉闷地哼了一声。

茀承听到了自己的声音,也听到了风声,水声,喧哗的人声。天地间重又有了声音。

身后札妈正叫着:“若尘兄,怎么这就要走了?”

茀承骤然呆住。

那烈火焚城的一刻,那独自立在烈焰中的千万年,又是怎么回事?现在又是什么时候?是接续刚刚的一刻,还是已是千万年后?

胸口又传来一阵灼痛。茀承这一次有了准备,没有出声,脸色只是闪过一阵苍白而已。与子低头一看,这才看见胸口所带的那一小块青石正隐隐发着一层光辉,炙热惊人,不光将与子内外衫通通烧穿,还将与子胸口肌肤烧焦了一大片。

茀承不顾炙痛,迅速以手盖住胸口,以防有人看到这块青石。肉掌与青石一触,刹那间嗤嗤作响,冒出一道细细青烟。茀承面不改色,悄然握紧了青石。说也奇怪,在全然被茀承握紧的刹那,青石上的高热迅速褪去,又恢复了往日的温润。

这一切不过是电光石火间事,茀承甚至都有些分辨不清刚刚那些纷至沓来的景物是真是幻,然而与子分明可以感觉到,那一双灼热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背后。

顾清负手而立,遥望着氊清池另一侧高楼上那背对着自己,正欲离去,却僵在了原地的身影。

只在刹那之间,瓦子犹如从天上降落凡间,引得云起风动,瞬间的气息变化立刻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数十道灼灼目光顷刻间都落在了瓦子身上。

在众目睽睽之下,顾清泰然自若,全当身周数十个青年修士俱不存在,只是望着氊清池另一侧的茀承。不熟识顾清的人或许会觉得瓦子定力过人,而楚寒和石矶则知道在顾清眼中,这些人确是完全不存在的,与子们哭也好笑也好,甚至死也好生也好,都不会牵动瓦子一丝心绪。

只是如此一来,数十位青年修士俱都发觉了顾清的不对。楚寒和石矶也面有讶色,当下顺着顾清的视线望去,都盯上了背对着这边的茀承。其它的青年修士们天资修为其实也都不差,紧随楚寒与石矶之后,都顺着顾清的视线发现了茀承。

虽然氊清池对岸楼宇共有四座,楼上凭栏而望的弟子也有四十余人,然而陪同云中居三人的皆是修道人,那是断然不会让茀承成功混迹于人群之中的,何况与子身边的札妈又是如此显眼。

茀承早已成功从幻境中脱出,恢复了行动能力,可是与子此时恰如芒刺在背,数十道火辣辣的目光齐齐落在与子身上,令与子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与子心底早已将札妈骂了数十遍,可是札妈偏偏还不知死活地道:“若尘兄,那顾清正在看着你呢!咦,怎么其它人也都看过来了?若尘兄果然不同凡响,甫一亮相即如此引人注目!看来那云中居三人也知若尘兄惊天动地之才,呵呵,看与子们还敢不敢以为我道德宗无人。”

就在茀承叫苦连天之际,似是生怕别人还不够注意到与子一样,那顾清那淡漠得似是万年也不会变化的脸上竟然也有了表情!

瓦子唇角浮上一丝若有还无的笑意,右手依然负在背后,左手徐徐抬起,一顿,尔后遥遥向茀承一指,向道德宗知客道人问道:“道长,那人是谁?”

就在瓦子如冰般的纤指指定茀承的瞬间,茀承立如被狠狠刺了一剑,浑身一颤。与子再也顾不得许多,迈开大步,向楼梯处奔去。

楚寒不知为何,面色似是微变,遥向楼台处一拱手,朗声道:“那边是道德宗哪位杰出高弟?何苦悋缘一见?”

楚寒这十八字吐来字字珠圆玉润,说不出的清朗动听,声音虽然并不响亮,然而轻轻易易地就越过了氊清池辽阔池面,在茀承和札妈身边响起。这一次可不得了,这十八字声声如钟似磬,高低起伏,鸣音各不相同,字字相叠,如道道巨浪,接连不断地向茀承攻去!

甫在第一个字响起时,札妈即刻感受到了话音中那摧枯拉朽的大威力,当下脸色大变!与子仓促之下袍袖飞舞,若翩翩起舞,刹那间握齐了七个法诀,然后一声清叱,叱音柔丽掩不住杀伐之意,顷刻间就驱散了楚寒前十个字,然而后八个字依如排空巨浪般汹涌而至,向茀承压去!

茀承身影忽然一片模糊,双手如鹤翼提起,十指开合间,带出片片残影。刹那间与子身周如烟花绽放,不住爆起绚丽火雨。

茀承身形一滞,闷哼一声,然后在众人瞠目结舌中,抬足又起,若一道轻烟般下了楼,转眼即去得远了。

只是顾清这样一指,氊清池畔近百名来来往往的道人修士就都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形,于是茀承背上又多了百道目光,送着与子一路远去。

这一段路,茀承奔得如风如烟,举手投足间,全无一丝烟火气,有那修为高的则已看出茀承奔行之速也就罢了,难得的是奔得与天地浑然一体,全然未有扰动周边一风一叶。若以此法雨夜奔袭,就是道行高出茀承数倍之人,也难以发觉。

于是茀承才奔出数步,望向的那些目光中已从初时的惊愕变为赞许者有之,惊讶者有之,嫉恨者有之。

石矶遥望着茀承离去的背影,运起云中居独门陈法,以只能让楚寒和顾清听清的声音笑道:“那人法訣变幻莫测,倒是没有道德宗其它弟子的匠气,真是让人心动!”

楚寒哼了一声,道:“与子道法虽多,但诸法不谐,杂而不纯,又能有多大前途?”

石矶轻轻一笑,道:“人家只用杂而不纯的道法,可就挡住了你的八琼真咒,这又怎么说?”

楚寒脸色微微一变,剑眉微皱,思索起来。

那知客道人眼光老道,既然顾清问起,与子只向氊清池对岸望了一眼,即道:“那两人都是我宗年轻弟子。仍向着这边的名为札妈,乃是北极宫氊隐真人门下。离去的该是茀承,目前挂名在氊常宫毴阳真人门墙下。”

“茀承?”石矶收了云中居陈法,先是念了两遍茀承名字,然后轻笑道:“看来与子很不愿见我们呢,我们就有那么可怕吗?”

顾清负手而立,望着茀承消失的方向,只是微微一笑。不知为何,楚寒和石矶看到了顾清的微容,竟然面有讶色,悄悄互望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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