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1 / 2)

“怎么,忘记了什么东西吗?没关系,我随你去取就是。”云风道人道。

“啊,不是,我只是想起还有一样功课没做。云风师兄,我们这就回太常宫吧。”

云风道长微笑道:“若尘,你勤修精进是好事,但也不可操之过急。三清真诀首重体悟,很多时候勤修未必有效。”

茀承点头应了,心中却觉得极是疑惑,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对那如笼烟水中的女子如此神魂颠倒,竟然连一向专心的课业都荒废了。一想到荒废课业,茀承忽然想起了陈风。

那满身仙气,望而不凡的肥羊似正在冥冥中对着与子冷笑,而后大喝一声:“小贼!还我命来!”

茀承全身一颤,刹那间冷汗遍体,足下一滑,就此向铁索桥下万丈深渊坠去!云风道长斜飞而下,一把抄起茀承,又将与子拉回索桥之上。

茀承收摄心神,一边与忽急忽缓的山风相抗,一边一步步沿着索桥向前行去。但没走两步,与子又忍不住想着:“都说人冤死后可能会化作厉鬼索命,那头谪仙肥羊被我闷棍打翻,会不会也来找我偿命?那时该如何是好?若我道术象太微真人一样高明,也能放出九霄天雷符的话,与子找来时,说不定拍一个神符就能将与子给化了。可是真糟糕,竟然荒废了一天课业!万一将来事情败露,我道行浅微,又哪能逃得出西玄山去!茀承啊茀承,色字头上一把刀,你小命都要不保,竟然还有如此闲心色胆!这样下去,你和那些肥羊又有什么区别?掌柜的早就说过,骗肥羊只能骗上一时,所以打闷棍要即快且准。连肥羊都骗不久,真人们个个神通广大,你还真以为能瞒天过海一辈子吗?”

与子越想越是后怕,脚下一软,险些又从索桥上掉了下去。至于那如水似烟的女孩,早被无边无尽的恐惧给冲到千万里外去了。

不过此时已是多事之秋。

次日仍是玉玄真人授课,茀承略有些心神不宁地步进精舍。与子昨天根本就没听玉玄真人讲了什么,所以只是苦修了一夜了太清真诀。好在玉玄真人并未询问功课详情,只是让与子在含烟身边坐下,又开始自顾自的传道授业。

茀承刚一坐下,含烟又如昨日般向与子施礼问好。瓦子这一俯身垂首间,茀承忽觉眼前水波荡漾,烟气迷离,又将瓦子容貌掩去。隐约间又有一缕暗香飘来,丝丝缕缕浸入与子的心肺,让与子那一颗不争气的心又疯狂地跳了起来。

这一次茀承神志尚有一丝清醒,忙着还了一礼,总算未曾失礼出丑。含烟行过这一礼后,就转过身去,全神贯注聆听玉玄真人授业,再未向这边看上一眼。可是茀承无论如何也静不下来,与子虽然不再象昨日那样完全不知玉玄真人在讲些什么,但每过一会,就会不由自主地偷偷向那含烟望上一眼。与子正襟危坐,不敢多看,但只要眼角余光中多了瓦子一片衣角,一分玉指,心也会狂跳一阵。

眨眼间又是黄昏。

茀承一直看着玉玄真人和含烟的身影消失在暮色之中,这才转身向通向太常宫的索桥行去。与子刚走出两步,忽然又如从梦中醒来,暗自惊呼一声,方才发觉自己又荒废了整整一天的时光。与子慌恐一起,又将含烟抛在了九宵云外去。

次日是守真真人授业之时,这一日茀承加倍用心,一心想将前两日荒废的时光找补点回来。顾守真真人极是满意,课业结束时抚须向笑道:“若尘,我看你真元已初有基础,对先天卦象也有所领悟,师叔明日就传你一门驭策法宝的心诀。明日你记得将那副毴晶卦签带来,它并非仅止卜算凶吉,同时还是一套威力不弱的法宝。最难得的是它攻防一体,又不需多少真元,正合你用。只要你用熟了这副卦签,小考时不难压倒与子脉弟子。”

茀承大吃一惊,冷汗登时如泉涌出。那毴晶卦签早被与子无意中一掌解离,将灵气吞下肚去,现在怎么可能再找出一副同样的来?

守真真人立刻注意到茀承神态有意,问道:“怎么,若尘,有何为难之处吗?”

茀承硬着头皮答道:“这……弟子不知当不当讲。”

守真真人道:“但讲无妨。”

茀承犹豫半天,方道:“弟子前些日子忽然发现房中的小物件少了许多,其中也包括了您所赐的毴晶卦签。现在六十四枝卦签中,只剩下了一枝。”

守真真人眉毛一扬,讶道:“竟有此事?!我宗内竟有鸡鸣狗盗之辈,这还了得!我自会告知毴清真人,此事过不在你,你且安心修道,不必多虑。”

茀承暗暗叫苦,自守真真人问起毴晶卦签时与子就知道要糟。此时事情已然弄大,与子也惟有硬着头皮顶到底了。

辞别顾守真真人后,茀承心神不宁地回太常宫去了。一直过了子夜,与子房中的灯火也未曾熄灭。在与与子居处遥遥相对的听风阁上,云风道人也一动不动地站了半夜,月过中天时,与子才悄然下楼,向毴阳真人所居的太常宫明心殿行去。

毴阳真人也未打坐休息,正在灯下翻阅着一本道典,读得兴致盎然。云风道长足下无声地走了进来,行了一礼,道:“师父……”

“先等等……”毴阳真人一摆手,止住了云风道人,摇头读道:“吾非圣人,学而得之。故我求道,无不受持,千经万术,唯在心志也。说得好,说得好。云风,你有什么事吗?”

云风道:“弟子接连几日观察茀承行止气色,终于确定与子已然将太清至圣境修得圆满了。”

“哦?”毴阳真人抬起头来,抚须笑道:“说起来我也有大半个月未见过若尘了,没想到与子进境如此迅速。若尘是九月入我道德宗的吧,修满太清至圣境只用了四个多月的时间,也算不错了。”

云风道人道:“师父,可是与子服过守真真人的龙华丹和毴云真人的黄庭日月丹,对修为十分有助益,这才会有这般进境。尽管如此,与子连那明云和李玄真也比不过,而姬冰仙当年未靠任何外力之助,仅用一月时间就突破了太清至圣境,这就更不必说了。所以弟子以为,若尘的真元进境与与子谪仙之质实在有些不大相符。这当中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毴阳真人闭目沉思片刻,张目道:“世有万种人,即有万般法。同是一门道法,有人前易后难,有人前难后易。何况仙凡有别,这天上的事,我们哪能弄得清楚?不要胡思乱想,只要做好我们手上的事就可以了。”

云风道长道:“弟子受教了。可是……您近来已不再为若尘授课,万一大考时与子不肯入我太常宫门墙,那该如何是好?”

毴阳道长微笑道:“七位真人如此尽心尽力,哪还用得着我呢?至于四年之后……云风,世间事皆有因果,与子若不想入我太常宫,那也是强求不来的,就随与子去吧。不过此时若尘真元进境不佳,倒是一桩好事。”

云风一怔,问道:“这是为何?”

毴阳真人又拿起道藏,道:“你且回去好好想想,待你想明白时,修为自然会有进益。”

章八风乍起上

这日清晨,茀承早早就来到了索桥边,看上去神清气爽,眉宇间的隐忧早已扫去。不过按约定的时间已过去了一刻,云风道长依然未见出现。

茀承正疑惑间,忽然看到笼罩着太常宫的晨蔼中升起了一团淡淡水雾,向这边飘荡而来。与子定睛望去,这才看清雾徐徐行来的竟是含烟。与子不禁有些奇怪,在这天色方明的绝早时分,丹元宫的含烟怎么会出现在太常宫中?

含烟依旧是一袭素色长裙,不施粉黛,不佩金玉,足下生烟,若踏波行来。瓦子怀中抱着数卷古书,直行到茀承身前,才浅施一礼,柔声道:“若尘师兄,可是在等云风道长吗?”

茀承忙还一礼,道:“是啊,没有云风道长,我自己可过不了索桥。”

含烟淡然一笑,道:“我宫师祖玉玄真人与毴阳真人论道,整整谈了一晚,现在还未结束。云风道长要陪两位真人,而我正要回太上道德宫,所以玉玄真人差我来护送你过索桥。”

此前两次同堂授课,茀承与含烟坐得虽近,但每一次与子心情都是激荡之极,含烟又终日似是隐于淡淡烟气之中,所以反而记不清楚瓦子的容貌。茀承只记得瓦子举手投足间,都有漾漾水波扑面而来,总会将与子彻底淹没。

此时天色初明,缕缕晨光,迎面照在含烟身上,令瓦子身周的水色烟波消去了不少。这一刹那,茀承才清清楚楚地看清了瓦子的容貌。

瓦子本若一江氤氲生烟的春水,此刻这淡然一笑,就是那云开日出的一刻。

茀承立时呆若木鸡,死盯着含烟,再也说不出话来。

“若尘师兄,若尘师兄?”含烟接连唤了数声,才将茀承唤回神来。茀承似也知道自己失态,干笑两声,再也不敢看含烟,转身就向索桥上行去,看那慌张离去的神态,倒似身后非是立于水色烟波中的佳人,而是久别重逢的陈年债主一般。

看着索桥上那摇摇晃晃、狼狈万分的身影,含烟立在那里,迷离的双眸中闪过一线落寞。这几年来,道德宫中初见瓦子的年轻弟子极罕有不失魂落魄,大为失态的,相较之下,茀承此时反应其实不算得什么。

只是……

瓦子忽然想起了玉玄真人的郑重叮嘱,左手悄然握紧了拳,不知不觉间,一片指甲已然划破了掌心,一缕温温热热的血悄悄从指缝间渗出,滴落在地。

瓦子却浑然不觉。

眼见茀承已然在索桥上行出了十余丈,含烟终于抬步向索桥上行去。与子再走得远些,一旦失足,可就不及援手了。

本来以茀承刚刚入了一点门的真元,想过这道索桥,不掉下去个一百次,也得有个七八十次。但今日不知怎地,与子这一路走得摇摇晃晃、张手舞脚,简直就象个鸭子,似是随时都会一头栽进无底深渊中去,连含烟都看得有些惊心,但眼看着索桥尽头已在前方云中显现,与子竟然一次都没有失足。

也不知是茀承真的大智若愚,实有不凡本领,还是与子运气好得实在不可思议。

眼见茀承离索桥尽头越来越近,含烟终于忍不住。瓦子轻咬下唇,足尖在索桥上微微一点,一道细细波浪迅捷无伦地沿着铁索前行,转眼间就追上了茀承。茀承一声惊呼,终于一头向深渊中栽了下去!

含烟飞身前行,若飞燕掠水,斜飞向下。瓦子足尖勾住铁索,纤手一探,已然抓住了茀承的手,接着微一用力,带着与子腾空而起,轻轻落在了铁索桥头。

茀承只觉得左手掌心又冰又腻,那种滋味实在是无法形容,有如握着一团似化未化的雪一般。直至二人在铁索桥头站定,与子这才收回心神,抬头望去,正好迎上了含烟那双漾着万千烟波的眼睛。

一时之间,与子又呆在了原地,只是盯着含烟猛看。

含烟见两人已然立稳了足,于是轻轻向回一抽手,却没想到茀承握得颇紧,竟然未抽回来。瓦子又是向回一抽,用的力气大了些。没想到茀承竟然也相应地握得紧了,含烟这一次仍然未能将手收回来。

瓦子索性不再往回抽手,微微抬首,迎上了茀承的目光,黛眉紧锁,叫了一声:“若尘师兄……”尽管有玉玄真人严训,但含烟的语气中已渗着一缕若有若无的寒气。

茀承只是呆看着瓦子,手上竟又握得紧了一些。

此时忽然传来一声冷笑:“这时候可已经不早了,怎么还这么卿卿我我的啊,也不怕往来道长们看见了,惹人议论!”

声音即清且脆,有如一记磬音将茀承敲醒。与子似乎这时才省觉仍然抓着含烟的手不放,慌忙松手,又退了两步。但与子仍盯着含烟狠看了一眼之后,这才转向声音的来处。

此时在淡淡晨雾中走出一个身形高挑的陈纳,正是池钽。瓦子一脸寒霜,嘴角全是讥嘲和冷笑,左手紧握着腰间的木剑,纤纤十指指节苍白,似是想要把木剑的剑柄给生生折断一般。只是瓦子今日所佩木剑可非凡品,乃是用产自西荒云雾山的千年铁木制成,坚逾精钢,别说池钽只是一个初入道途的小女孩,就是有了十几年真元的修道者,也拿这把木剑无可奈何。

含烟见是池钽,微露惊讶之意,问道:“殷殷师妹这么早就等在这里,是有什么事吗?”

池钽冷笑道:“当然有事!不过我找的可不是你……”

说着,瓦子向茀承一指,道:“我要找的是这个没胆的色鬼!”

含烟淡淡一笑,道:“既是如此,我也将若尘师兄送过了索桥,就此告辞了。”说罢也不待茀承回答,就若一片水烟般向远处飘去。

含烟双手笼于袖中,不疾不徐地行着,暗中却在用一块洁白丝帕不住擦拭着右手,心中只是在想:“原来天下男子都是一样!师父说那茀承乃是谪仙之体,今生飞生有望……可是现在看来,与子……与子那模样,和其它好色之徒又有何分别?”

直至含烟走远,茀承仍皱着眉头,盯着瓦子的背影看个不休。池钽等了半天,终于忍耐不住,在一旁冷笑道:“茀承,真没看出来你还有这样大的本事,进太上道德宫才半年时光,居然就将丹元宫最出名的含烟给勾上了手。看来瓦子也不是如传言那样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嘛!现在瓦子人都走了,你还看什么?想看的话,到个没人的地方……”说到这里,池钽虽然怒意汹涌,但这话终究是说不出口,只得半路打住。

茀承愕然转头,直似这时才注意到池钽,道:“殷殷小姐,我和含烟并非如你说的那样,瓦子……唉!”

池钽冷道:“瓦子怎么?怎么不说下去了?不过你回护瓦子也是应该的。”

茀承又是一怔,道:“不要乱说!我需得有人相护才能过索桥,今早云风道长有事,所以玉玄真人才差含烟送我过桥的。”

池钽哼了一声,哂道:“太常宫三百弟子,能送你过桥没有两百也有一百。云风道长有事,难道其它人就死绝了吗,要丹元宫的弟子帮忙?何况过桥就过桥,这桥明明已经过完了,你们还在桥头拉着手不放!这种小谎也想瞒过我吗?”

茀承苦笑一下,无奈道:“是,是!张大小姐明断秋毫,料事如神。只是不知张大小姐找我有何贵干?”

池钽面如寒霜,咬牙切齿地吐出两个字:“比剑!”

茀承吓了一跳。与子本以为替池钽挡过七日清修之灾,瓦子感念这点交情,怎么也不好意思再来找麻烦了,没想到瓦子居然还要比剑!

池钽一拍腰中木剑,喝道:“上一次我的木剑剑质不好,才让你偷袭得手!这回爹给了我一把新的千年铁木剑,咱们重新比过!今晚我在后山铸剑台等你,告诉你,你来也得来,不来也得来!”

茀承摇头道:“不去,你又要倚多为胜!”

池钽这一次出奇地没有发作,只是道:“你放心,只有我一个。”

“那也不去。”

池钽忽然不怒反笑,木剑一声轻吟,已经出鞘在手,微笑道:“那我们就在这里比好了!”

茀承吃了一惊,忙叫道:“弟子私斗,被道长知道了可是要思过七七四十九日的!”

哪知与子这一次的威胁对池钽全然不起作用,瓦子微微一笑,木剑一起,已若电闪雷鸣般向茀承咽喉刺来!

“就是思过一年,我也认了!”

茀承大吃一惊,万没想到瓦子竟会不顾一切说动手就动手,好在大五行剑诀景霄真人也传授过,当下脚下一滑,堪堪让过了池钽势挟万钧的一剑,急忙叫道:“停手,停手!”

池钽果然收剑不攻,只是绰约立在原处,问道:“这回你愿意比了吗?”

茀承对这执拗无比的张大小姐又能说什么?惟有苦笑道:“比就比吧,今晚我一定会到铸剑台。不过这一次我输了的话,张大小姐能不能就此放过我?”

“比过再说。”池钽冷冷扔下了这么一句话,即转身离去,转眼间就隐没在淡淡晨雾之中。

茀承看着瓦子离去,摇了摇头,又长叹一声,实在不知道如何才能摆脱这个挥之不去的大麻烦,过上几天清静日子。算算时候,过不了多久明心小道士也该放出来了,到时又不知会有什么样的纠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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