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1 / 2)

我捻了一点沙子,看着吴启把他的渡鸦唤回来。

那只聪明的大鸟佩戴了广角的高清摄像头,我们用来做天上的眼睛。

在这样的环境里,这只渡鸦可以带我们找到水源,找到方向。

吴启叫它阿佑,说是他妹妹的名字。

他妹妹早就去世了。每次他谈到这里,他就会停下讲述,脸上慢慢浮现一丝笑意。

每当这个时候,手底下的人,包括我,我都会觉得很惊异。

他真的不常笑,所以笑起来居然有些可怕。

我突然想到,从我认识他开始,他好像一直就是一个表情——面无表情。

他和我搭档了多久了?我问自己。

好几年了吧。从郭利把事情倒进我的生活之后没半年,二叔就把他带来了。

我那时一直在研究一本东西,我父亲当年让郭利转交了一份纸,上面是我和他之间的密语,但那份东西早就遗失在了那片葱郁而黑暗的密林。

那时,我其实一眼就看明白,也记下了里面说了什么,所以遗失与否没有什么关系了。

事件之后,我按照老爹的话,在老家的阁楼上,翻出了一本灰尘仆仆的旧书。

里面记载了,从陈家先祖便开始的斗争,我父亲战斗的真正敌人,敌人的爪牙,敌人的变化。

总之,我在了解所有的信息之后,再想起老爹留给我的文件里的话,关于打破沉寂的计划。

我按着老爹的计划继续下去,也在慢慢筹备自己的计划。

二叔一直知道这些事情,他偶尔会来看我,他总是说,我的眼神越来越像我爹了,越来越有些,不正常。

二叔说,别想一个人抗下来所有。

我说,我爹选择了我,让我背负了这些。

老爹不是没有选我哥,他留给我的话里说了,我可以选择告诉我哥一切,我们两人一起去完成。

他也让我可以放弃,他说他有别的安排,但是他依然希望我能去做,多一份可能性。

我那时看了看我哥,他那个强壮的大高个,十几岁了却还像个孩子,天天麻雀一样蹦来蹦去。

我摇了摇头,看向了别处,眼前老爹的虚影正盯着我。

他会成长的,我心里说,他会成长的,但是至少不是现在。

陈家这一辈有我入局就可以了。

吴启就是老爹的“别的安排”,我猜,他成了分担我的负担的人。

有了第一次事件,我们的敌人从云南的山林之中迁徙到了XJ的荒漠戈壁。

我的爷爷们除掉的不过是,他们在那里的旁支爪牙。

于是我们出现在了这里。

我领着一支驼队,全是吴启和我自己的人,靠着阿佑的视野来寻找方向,郭利也被指派在我队里。

我知道他也是父亲选择的人,但是那时才是真正的会面。

他没什么变化,头发长了些,扎了起来。

我们辗转在各个营地,探寻着每个可以通向敌人的巢穴的地下通路。

我们不是第一梯队,我很早就知道。

我爷爷那辈是所有任务的第一梯队,这次行动他们带上了老一辈和新一辈几乎所有的力量。

但是他们失败了,整个队伍消失在了黄沙之中,生死未卜。

二叔立即调来了所有能用的的人手,在所有可能的地方建设营地,进行挖掘。

后来才叫来了我们,属实是无奈之举。

之后过几天,郭利被调走了,就在他走之后的一个星期,某个靠近水源的营地,换了一批挖掘的人之后,挖开了一根通畅的通路。

几乎就是瞬间,地道口涌出来无数的人,叫喊着,奔跑着,像蚁巢被灌水往外冒的蚁群。

我知道我们要面对的是什么,所以我们在近乎所有的有人的挖掘点,都留下了人看着。

不过事态看起来很严重,我轻视了那些生物。

吴启第一个反应过来,捏了两颗掺了雄黄的烟雾弹往人群之后丢去。

他打了一个呼哨,旁边穿着特制软甲的队友就也反应了过来,分散开来,引导人群的引导人群,救人的救人。

里面爬出来了很多的蛇,墨绿的鳞片,纯黑色的眼,各个都大约七八十厘米。

我们有很多对付这种蛇的办法,那雄黄弹就是其一,可以多少影响这些东西。

但是更多的时候是利用天敌,拿人来杀纯粹是嫌命长。

族中很多用猎鹰,我们其实用渡鸦更多。但是我的队伍此时里没有配备这样的阵容,只有吴启有一只渡鸦作侦查。

于是只能用人力清除,我们的人都配备着周身覆盖的紧身软甲,除非那些蛇钻进来,不然很难咬透这样的装备。穿着很热,所以用了浅灰色配色来避免吸热,身上还有荧光条纹,方便我们地下作业。

我也套着一套,背着一把泵动式霰弹枪。

我们围着地道口作一圈,守株待兔。

地道口滚出淡黄色的烟雾,一时间涌出来很多。

我在这几年学过开枪,吴启也会偶尔教教我,而我打的不算差。

大约过了四十分钟。

所有的动静都渐渐停息下来。

营地里依然躁动着,我拔出对讲机对负责我们后勤的幺爷说:

“爷,你们把东西靠近点,我们准备放第一批上了。”

不多时,后方帐篷中间开过来几辆越野,这是准备在这里设一个哨站。

“重火力快到了。”幺爷从越野车的副驾驶探出头来,“你们要不要先放无人机下去探探?”

“可以用吗?”我问,第一梯队的失利便是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无人机无法使用,往地下探全靠人力。

我们现在能得到的情报抖沾着鲜血。

在这里似乎有一股奇怪的磁场,会切断无线设备。在地面上有时候对讲机都会失灵。

“先试试。”

我点点头,有现代科技不用放人下去的是傻子。

于是就有人从越野车后备箱里摆出很多显示屏和操作板子,看起来就像游戏操作界面一样。

吴启带人守着地道口,我则扶着桌子,看着那个看起来很有技术的技术人员操纵着无人机驶入黑暗。

“怎么样?”我问。

“暂时没有问题。”

许多两个轮子形似圆柱体的无人小车就发出电动引擎的声音往那片黑暗里驶去。

刚刚陷入黑暗,车子的夜视功能就打开了,从地道往里去,就可以看着躺着很多人。

或者说,死人。

他们都被蛇咬了,这种蛇毒性很烈,之前在研究所看过实验,这蛇两口之内可以放倒大象,但是看这蛇毒的速度,大象可能撑不到第二口就倒了。

那边都管这蛇叫“一步倒”。我们其实也不知道这蛇到底应该是什么品种,也跟着喊一步倒了。

无人车跟着那些原保镖的尸首走着,顺便清点了有多少损失。

吴启他们也跟着往里进,一具一具地撤出尸体。

车子快要跑到下一层的蓄水池的时候,突然断开了连接,我这边的屏幕一个接一个的变成雪花乱闪。

幺爷在边上“啧”了一声,说:“是不是离得太远?”

“爷,这玩意儿一百五十米都可以用……这里是·真的有问题。”那人摆弄着面板,说着。

这时我身上的对讲机滋滋得冒了几声,吴启的声音传来,声音断断续续的,但是也可以听明白在说什么。

他让我带火力下来,这里有“大东西”。

我让点了十几个人,让他们带了夜视仪和各自的装备。

幺爷对我说,如果下面是通的,就把我那些叔叔们派过来。他说的是,我爹和二叔的堂兄堂弟们,也就是我们其他的叔叔,这时候他们应该在这片沙漠其他的营地里。

我点了点头,比了一个“电话联系”的手势就领着我的人往下去了。

家里一直有着专门应对这些东西的队伍,近几年似乎和某些高层达成了协议,很多的东西都方便了,例如装备,人力,还有各种各样的事情。

总之我们的火力绝对是足够的,我手下的人每人一杆56式也是平常。

这种事情放在几年前,我第一次被郭利带到这些事里面的时候,根本不敢想,所有的事情都在黑暗里进行着,而现在却很多都放在了明面上。

至少不再是我们孤军奋战。

我知道我们如果失败了,还会有第三梯队,第四梯队。

总会解决问题所在。

走进幽暗的阶梯,我们没有打出手电,枪上有镭射,我们掰下来头上的夜视仪,所有事物看的清清楚楚。

吴启派来两人接应我们,不出几分钟就来到小车断线的地方。

往下就是另一个平台。

这里并不干净,一地的粘液。

“有那东西是吧……”我轻轻地对吴启说。

他点了点头,我不指望他回答我,这么久的相处下来,他的性子我早就习惯了。

我蹲下来,用手拈了一点那些物质,这是我们要对付的第二种东西。

这也是一种蛇。

《山海经》里讲,有一种蛇,一首双身,名叫肥遗。

我们姑且称这种被我们的敌人所用的蛇叫肥遗。

它们的卵都是包裹着黏糊糊的半透明的一坨东西,里面藏着一根一根的小蛇。

为什么叫把它们和山海经里的肥遗相提呢?这源于它们的奇怪的特征。

一头双身的特征。

我在研究所里看过一个实验。

那应该算作一个观察记录的视频,很早之前的东西。一个透明玻璃箱里装着一条黑绿的长蛇,它有两条身体,一条是似乎僵硬的身体,另一条却螺旋盘在它那僵硬的身体上。

其实仔细看可以看出来,那根僵硬的身体,其实是它从脖子那里长出来的结节一样的东西,越来越长,直到足以把身体盘在上面。

那个视频里面往玻璃里放了一只兔子——这是关于肥遗捕猎进食的记录。

那蛇先是以那种诡异的姿态爬到了兔子边上,然后对着兔子呼吸着,吐着舌头,吮吸着空气中兔子的信息素。

然后兔子居然睡着了,后来我听一个研究者说,这蛇可以喷出麻醉催眠性的气体——应该算作它的毒液,可能还要有些致幻作用,用来麻痹猎物。

这种气体的效果几乎是瞬间的,根本来不及反应。

然后那蛇慢慢把兔子盘在中央,正当我以为要吃掉兔子的时候,那只肥遗居然做出来让我瞠目结舌的行为——它在昏睡的兔子身上下了一颗蛋。

那颗黏糊糊的卵自己动了起来,渐渐吸附在兔子的后脑勺上。

兔子以我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了下去,不多时,那颗蛋破开了一个口子,里面钻出来一条一首双身的小蛇(其实这里我没有发现那个实验的视频开了倍速,之后真正遇见才发现那东西还没有快到这么恐怖)。

这时我才明白,这是肥遗的繁殖的记录。

这种蛇的第二身,其实是和骆驼驼峰一样的东西,为它们提供营养。而幼蛇的第一次的营养来源由它的母亲为它提供。

“这蛇是卵胎生,蛋生下来里面的蛇就发育好了,也有一定危险性,大家把防毒面罩戴上,别中招了。”我对队员重申了一遍。

“这么多的蛋……”我看向了吴启,他点了点头。

看来这里有肥遗的蛇母。

我们之前一个探过的点里,也有这种情况,地下设施的地面上全是湿漉漉黏糊糊的卵蛋,而那里的地下全是被吸食至死的干尸。

那里有一条长度令人咂舌的肥遗,不间断地产卵,等待着猎物的出现为它的子嗣提供营养。

我其实在很早之前就接触过肥遗这种蛇,就在我和老哥的“第一次事件”中,后来据说警察在那里最大的村里的地下,清理出来大量的干尸,全是失踪的女性。她们都被肥遗卵寄生了。

至于为什么肥遗会将这些女孩寄生,这便涉及到了我们所面对的事件的核心。

这是关于所谓“寿命”的斗争,当然说到这个已经是后话了。

我们不准备往深处去结局肥遗蛇母,我们不知道它会有多大,也有可能不是大蛇的杰作,里面有很多体型正常的蛇产下了这些卵也说不定。深处或许也有“一步倒”也说不定。

于是我们准备闹出点动静,来看看对手的底细。

我们打破了所有的卵。

这些卵外表有一层厚厚的,类似胶原蛋白一样的东西。

我猜是类似的东西,我们所拿到的资料没有说明这层膜的底细,只是简简单单的提了一句。

显然这东西是给予卵缓冲的,或者是有一定的保暖作用?我甩掉手上残余的粘液,隔着手套我都感觉到尚有余温。这东西算作粘液又太黏了,史莱姆应该就是这种感觉吧,我猜。

我们拿枪托砸,拿匕首插,把里面还没准备好发育出第二条身子的小肥遗拨弄出来。

这些东西算是很凶猛了,一遇空气就奋力扭动起来,张大嘴嘶嘶地叫着,似乎在抗议我们这些外来的入侵者。

我们毫无例外地将其砸烂、切断地杀死。

盘绕着这层的蓄水池边,密密麻麻的全是蛇卵,我和吴启估摸着差不多了,就让其他人先停手,就留下我和他二人继续破坏着。

至于我们破坏的原因——在这之前我们遇见过一个另一个产卵地,为了有地方扎营,我们清理了一个地下室里的大量蛇卵。

我们也是拿东西杀死里面的小蛇。在清理了一半多的时候,我们遭到了大蛇的袭击。应该说是,巨蛇。

我这辈子见过最大的蛇都是《人与自然》里面讲的森蚺,但是那条肥遗,实在过于离谱,我们在可视的范围里,没有看见它的尾巴。

我甚至有些觉得它是什么妖异邪祟。总之那算是一个教训一个经验。

我让所有人往后退到阶梯上,如果有什么变动就直接跑,这种空间里和那种庞然大物战斗,纯粹是给它送食物。

但是我低估了这种蛇的灵智。

我和吴启在下面假装认真的锤着蛇卵,警惕着四周的变动。

夜视仪里的世界是黑白的,明暗差异被放大,很少有角落看不见。

但是蛇不知道,我猜,所以它把它巨大的蛇头从下面一层和这一层的阶梯处伸到了我的队员边上,正吐着舌头,释放着那种毒气。

它锲而不舍地喷吐着,显然也不明白为什么会不起作用。

那几个伙计正认真地为我们观察四周,也没有注意到身边的异样。

吴启反应很快,拔出左轮就给了它头上一发,接又是几发连射,直到打空弹仓。

枪声在这里回荡,我的耳膜也不断回荡。

那几个伙计被吓了一跳,随机也反应过来,抬枪欲射。

那蛇尖叫起来,剧烈地抽动起来,把自己当做了鞭子,瞬间就抽了三个人下来。两人掉进了蓄水池里,一个飞过来撞翻了我。

原本我们离阶梯算近,这下我没法一时间撤退了,吴启拉起我,手上的霰弹枪不断喷吐着火舌。

“跑!上去叫人!”吴启对着阶梯上的人大喊,“跑啊!”

第二句是对着我们说的,我身下的伙计摔得七荤八素,我伸出左手拉他起来,右手拿手枪也乱射着,火光把这间地下室按着频率照亮。

“02,手!”02是我的代号,那伙计已经站了起来,没伸手拉我的手。

我低下头一看,左手已经变形了,小臂快折成直角了,应该是刚刚撞断了,可我除了感觉没有力气以外,完全没有知觉。

巨蛇吃痛,缩回了台阶下,我们趁着空挡把水里的两人也拉扯起来,冲回了地上。

立马就有医护人员过来把我架着拖走,说是要处理我的伤口,这时我才感觉到撕心裂肺的痛,整个小臂已经断掉了,骨刺翻了出来,已经开始淌血了。

我不敢想象如果那一下那伙计撞墙上会怎么样。

“把口子看住!要钻出来了!”

我听见吴启的声音,四周混乱起来,那个医务的大叔冷不丁给我打了一针麻醉,倒是让我轻松不少,但是我的意识也迷糊起来,我面前蔚蓝的天空也变成了白色不透光的帐篷顶。

可以听见周围不断有人冲到口子那边,枪声迭起。我挣扎着要起身,却被人按住了。

“妈的那东西要出来了!”吴启跑到旁边,我看见他从一个包里掏出来几根雷管。

随即是几声沉闷的响声传来。

然后我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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